世界上总有一个地方是乐享盛世太平的。那里像野草一样疯长的虚荣心所导致快感,令区区的肉身之躯的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激扬的光辉。肉身都已经包不住了,不时地往外溢着,于是,自觉不自觉有意无意地向周遭的人宣泄着,如不这样,怎能显示自己在这个世界骄傲的存在。
说得是夏伟的父母。
老两口近来非常高兴。盘点往事是他们最愿意做的事情。在一个三线的内地小城里,他们赶上了中国第一拨下岗大潮,但与广大下岗工人不同的是,头脑灵活的老夏凭着在国企里当采购科长的先机,已经赚得了盆满钵盈,所以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闪失。两个人开了一个小超市来周转日常。人家说,四十岁以后的人比得就是孩子,儿子夏伟学习不太好,到了高二,却像换了个人一样,挑灯夜读,冷不丁地考上了岛城的大学。儿子学业胜出,给了他们出其不意的惊喜和今后可以傲视他人的资本。他们补交了几年来单位欠交的养老保险,找了找关系,以特殊工种的名义,顺利退休。他们给儿子在岛城海泊河畔的“海泊人家社区”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高层住宅——终归老了,他们是要和儿子在一起的,在他们的想象里,儿子小两口一室,他们过去住一室,晚年含饴弄孙,其乐融融。大事已成一半,他们把小超市转出去了,老两口安心无虞地过起了退休生活。
唯一曾让他们填堵的是,儿子找了个农村女友。找了个农村的,那就意味着,找了她的全家。农村天怒人怨的养老问题,他们早就有耳闻,没有退休金,晚年只要靠子女养活,就于小红那个病怏怏的妈,现在就在扣克女儿的工资,老了,还不得完全依靠于小红啊。再加上,他们一想象于小红寒碜的父母,贪婪而惬意地享受在他们买的房子里,脸上洋溢着中着彩票一样的骄傲,夏伟父母就气不打一处来。幸好,儿子乖巧听话,和于小红终于分手。真是不关一扇窗,你怎么知道老天还会开启另一扇更加透亮的大门。这不,找到的刘小娅多好,人长得也标致(虽然没有见过面),正宗城里人,家境好,她爸还是当官的。多么体面的一家!夏伟事业更不错,在SL公司做事,还买上了车。
夏伟家的亲戚、朋友甚至邻居很快就知道了夏伟在外面混的是多么风光无限,他们看夏伟父母的眼神充满了种种艳羡,这些艳羡更加撩拨出两人更多的人生得意。他们觉得只要来美丽的岛城小住几个月,骄傲地暂别周围的人的视线,才能为他们的人生划上一道更加优雅的弧度。
当夏伟摔碎了酒店的酒杯的时候,夏伟妈妈的一盘鲜香扑鼻的鱼香肉丝正好出锅,当妈妈的,她的菜做得越精致,越是惦记着自己在外凑付一顿是一顿的孩子,所以吃饭的时候,夏伟的妈妈很不安地牵挂着儿子。
“老夏,儿子最爱吃鱼香肉丝,自己也不会做,也不知道在外面能不能吃上?”母亲的不安声声入耳。
“从切肉时就在唠叨,他怎么吃不上?想吃到饭店去吃。”老夏有些不耐烦。
“这饭店做的哪有家里的味道好,”夏伟妈妈自顾叹道,“唉,一个人指定是瞎凑付。”
老夏自顾呷着小酒,没有吱声。
“我哥嫂人家现在住闺女家去了,我们也没个闺女,这样吧,咱收拾收拾到儿子那边去过这一冬吧,早早晚晚地给孩子做做饭也是好的,顺便也认识认识刘小娅。”
“哼,你哥嫂那是看不惯儿媳妇,让儿媳妇给气的,”老夏不屑地说,“再说了,家里的暖气费刚交,不住,这不浪费了?”
“浪费浪费吧,咱们退休了,天天玩,到哪里玩不是玩,还不如到孩子那里呢,别人去岛城,还得住酒店,咱去直接住家里,多好啊,别人做梦都在想着这样的好事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打定了主意,把家收拾收拾,启程到岛城住个头年。
同一片星火闪耀下的灯红酒绿的闽江路上,张蓝已优雅地站定,自负的冷笑一声,便高傲地冷视着迎面赶过来的夏伟。方才夏伟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自感晦气,当张蓝就在眼前的时候,他没有了去揭晓事情答案的勇气。
“张姐。”夏伟还是打了声招呼,手不安的挠了挠头。
张蓝没有吱声,只是厌恶般瞟了夏伟一眼。两人对刚才在酒店里发生的事情心照不宣,却碍于同事情面,没有再提的必要了。倒是这一瞟,让夏伟清醒了几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管公司有什么事情,随他去吧,何必在这个女人面前自找没趣,夏伟心一横,刚欲走开,张蓝开口:“不要叫张姐,以后别说你认识我。”说完,张蓝疾步前走,神使鬼差地夏伟又跟了上来,故作幽默地道:“姐姐啊,我和刘小娅你还是月老,你是月亮姐姐,我怎敢说不认识你。”
张蓝面无表情自顾前走,夏伟亦步亦趋,终于问道:“月亮姐姐,我去东北出差这几天,公司没什么事吧?”
“有没有什么事儿,慢慢地你不就知道了,何必问我。”张蓝轻描淡写地说道。
方才的死胡同又出现的眼前,夏伟不想再问下去了。他跟张蓝道别。张蓝却出其不意地轻佻道:“为了你明天上班有个思想准备,我不妨说说,想知道答案吗?”
闻听这话,夏伟的心如狂魔乱舞,他的手有些颤抖。
“怎么了?”夏伟的瞳孔掠过惊恐瞬间放大,时间连同周围的喧嚣在此刻都凝固了。
张蓝冷笑一声,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几天,公司财务对你报销的单子全部审计了,审计出了一堆假火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