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中午前停歇。午后的阳光炙烈起来,白杨树间重新响起鸣蝉的叫声,尖锐而躁动。
一个人在家的方国昌,在逗了一番黑八后,又被一阵落寞感袭击。他打开电视机,却也无心观看新闻节目以助自己的“普通话”。那张“红宝书”《对照表》,已被他揉得折折皱皱。都说“学以致用”,如果没有实用的对象,这普通话也就没有了学习的必要——方国昌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他也在暗自嘲笑自己,怎么就心血来潮学起了普通话呢?如果没有人交流,整天只对着黑八重复“你好,我叫方国昌,我爱你xxx”——还有啥“鸟”用呢?
不过,事实证明,方国昌这几天的心血没有白费,学的普通话很快也有了用场。
方国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突然听见敲门声,不禁疑惑,等开门一看是老张,惊讶不已:“呀,老张?稀客稀客,快里边请!”
老张穿着短袖衬衫,趿拉着大头凉鞋,用网兜提着一个大西瓜,东张西望地走进客厅:“房子挺宽敞,你一个人在家?”
“儿子上班,俺——我一个人呢!”方国昌急忙接过老张手里的西瓜,客气道,“你来串门就好了,还带什么西瓜?破费!”
“西瓜不值钱,这也正当到了吃西瓜的时候了!”老张又往房间咂摸一周,问道,“老伴儿不在家?”
“唉!”方国昌不禁叹口气,“走了小二十年了,我现在就和一个独蛋儿子过活!”
见问到方国昌痛处,老张不好意思起来:“节哀,节哀!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再找个伴儿,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方国昌在厨房泡好一壶茶端到茶几上,又给老张倒了茶杯:“儿媳妇还没个影呢,我哪有心思?再说了,我一个人这么多年过来,早习惯了!”
“话虽这么说,等上了年纪,还是有个伴儿相互照应着方便!”老张啜了一口茶,“儿子早晚要成家的。现在不像以前,儿子儿媳婚后可以和公婆同住一片屋檐下。等儿子一结婚,和儿媳搬出去住,咱年纪老了没个伴儿相互照应着难免有些不便!”
两人见面开篇就谈“老年续弦”的话题,对方国昌来说未免有些“沉重”。自从柳春灵去世后,方国昌对白眼瞎说他“克妻”的话深信不疑。他不仅把王妮子和柳春灵的去世归结于他的命硬“克妻”,还把与他有缘无分无果的刘妮子的芳年早逝“自觉地”怪罪到自己身上。有三条人命背负在身的方国昌,怎么敢再去“祸害”第四个女人呢?
方国昌见老张脸上出了汗,抱歉道:“哎,只顾着说话,忘了开空调!”说完便欠身去找遥控器。不料被老张拉住:“不用开不用开,我在家和老伴儿也不常用,年纪大了吹得身子受不了。这种天气,喝喝茶、出出汗、排排毒,对身体好着呢!”
方国昌呵呵笑起来:“没想到你还挺懂得养生!”说着回卧室拿出一把蒲扇递给老张,笑道,“我平时也不敢用空调,还是习惯摇蒲扇。要不然闲着两只手还真不知道干啥!”随后想起什么,一拍脑袋笑道,“你看我,都忘了给你切西瓜……对了,想吃常温的还是冰镇的?”
“常温的,现在沾不了冰凉的东西!”老张感慨道,“以前我年轻的时候,一到夏天一天能吃十几个老冰棍儿,现在不行了,直接不敢碰了,一碰就拉肚子。”
方国昌颔首点头:“这点我跟老哥还真像。我现在也不敢轻易吃冰凉的东西了,不过雪糕嘛还能吃一只过把嘴瘾,再多了肚子可就吃不消了!”
方国昌说着走进厨房,把老张买来的西瓜洗净,从中间横了一刀,把一半覆了保鲜膜放到冰箱上,再把另一半均匀地切块盛到托盘里,端到老张面前:“尝尝你买的西瓜……嗯,沙瓤,甜!”
吃着西瓜,两人终于摆脱了“续弦”的话题,拉起了家常。在聊天中得知,老张一家是名副其实的“教师世家”。他的父亲在解放前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教书先生,而他继承父业在一所中学做了三十余年校长,他的老伴儿也曾是一位小学教师。他们的独蛋儿子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在三十五岁晋升为副教授的时候才和一位同导师的高龄博士师妹结婚生子,如今儿子四十出头终于如愿以偿“熬”成了“教授”,她的儿媳也在通过各种渠道和关系竞争学校的副教授名额!而他和老伴儿如今都已光荣退休,赋闲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听了老张的讲述,方国昌心里暗自羡慕,嘴上也毫不掩饰地赞叹:“你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大赢家!”
“只要家里老小都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都是赢家!”老张谦虚道,“儿子感情的事你急不得,着急也没用——要不真就应了‘皇帝不急急太监’!这感情的事儿嘛,本来就是讲求缘分的‘两对’: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否则再折腾也是白搭!”
方国昌虽然点头表示赞同,但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道:“我呀现在也想通了一个理儿:一切都随缘,顺其自然……”
就在两人聊得正热乎的时候,却听见阳台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是黑八在展示它那“销魂”的笑声呢!
“哟,还挺有情致,养了只八哥呢!”老张闻声走到阳台逗起八哥来。
“嗨,儿子给我整的。”方国昌说道,“可能是嫌我一个人闲着无聊吧!”
老张叹息一声:“看到你家八哥,倒想起我的一件伤心事!”
方国昌赶忙问道:“咋了?——怎么了?”
只听老张无奈道:“我之前托朋友关系花了两千多块钱买了一只特漂亮的小葵花鹦鹉,都能背几句古诗了,后来却被我那个小孙子从鸟笼里抓出来放飞了——再也没回来!”
“哈哈哈!”方国昌忍不住大笑起来,“是怪可惜的,两千多块钱就这样‘不翼而飞’了!”接着开玩笑道,“你孙子还懂‘放生’?——这是从小积德呢!”
“还‘积德’呢,我看他就是个‘小祸害’!”老张又气又笑,开始盘算起他这个调皮孙子的数宗“罪”,“我之前在客厅了养了几条鱼,结果全被他捞出来玩死了;那次带他出去玩,他看上了一只小宠物鸡,死活要买,结果给他买了没几天,他就把它当鸭子一样扔鱼缸里游泳,最后给淹死了!”老张见方国昌已笑得合不拢嘴,继续“控诉”道,“还有呢,之前我和老伴儿养了一只小猫,结果被他直接从我家五楼的阳台上扔下了窗户。所幸窗户下面是灌木丛,那小猫没有大碍,可我们只得送了人……还远不止这些,要说起他干的那些坏事儿,真是‘罄竹难书’……反正,只要这个‘小祸害’在我家里,我和老伴儿是再也不敢养活物了!”
“哈哈哈……孩子还小嘛,调皮捣蛋才正常。”方国昌哭笑不得,笑得都开始抹眼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黑八又发出了它那“销魂的”笑声,“你好,你好,我……我……”
“这笑声,简直就是灵魂附体!”老张一听不禁笑着逗起来:“我……我……,我什么我?”
只听黑八脱口而出:“卧槽,卧槽,丫的!”
老张一听愣了眼:“卧槽,你丫的还会骂人呢!”
方国昌尴尬道:“不知跟谁学了舌……我正改造它呢!”方国昌说着,赶紧引导黑八说道,“你好,你好,我叫黑八,我叫黑八,黑八!”
黑八随后说道:“黑八,黑八,黑八……”
两人逗了一会儿黑八,又回到客厅吃西瓜拉呱聊天。不知不觉太阳西斜,要到晚饭的时间,方国昌执意要留下老张吃饭。无奈老张被老伴儿几经电话催促,不得不起身离开。
方国昌把老张亲自送出单元门,同时不忘嘱咐道:“老哥是老北京,人脉广,熟人多,如果周围有‘对’的姑娘别忘了给我家方元牵牵线介绍介绍!”
“一定一定!”老张笑呵呵地点头,“我也给你张罗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