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方元租的车有全险,他又跟租车公司老板相熟,是他的老主顾,所以租的车虽然在几天前的暴雨中被淹,但方元并没有赔钱。在租车公司老板慷慨地让他换租新车时,方元这次犹豫了一下:“先缓缓!”他是不想让方国昌知道,他在租车上胡乱花钱。这不,这次为了接方国昌,方元特意托学弟胖子介绍了一个拉黑活的朋友恭候方国昌“大驾”。
方元带着方国昌来到火车站的停车场,指着前面的一辆白色轿车说道:“租的黑车,在这里等您有一会儿了。”方国昌却径直走向旁边的一辆黑色轿车,停了下来。方元笑着摇了摇头,靠近白色轿车敲了敲窗玻璃。司机黑子当时正塞着耳机躺在座椅上睡觉,听有人敲玻璃,见接驾的人到了,便赶忙下车帮忙,一边点头哈腰陪笑问候:“大爷,您好您好!”一腔地道的北京味儿。
“你好你好!”方国昌也礼貌地回应,生怕怠慢了对方给方元丢脸,“谢谢谢谢,麻烦老师咧!”“老师”是方国昌老家人对司机师傅及一切陌生人的“敬称”。
“不敢当不敢当,我可不是什么‘老师’,我从小可是丢‘老师’脸,‘老师’不待见的坏学生!”黑子说着嘿嘿笑起来,“大爷,您说的是山东话吧?我以前有山东的大学同学,说起方言却没个味道了!您的这个山东口音,地道,有味儿,倍儿亲切!”说着说着竟竖起了大拇指。
这本是黑子的客套话,并没有半点嘲笑之意,方国昌听后却不自在,以为黑子在讽刺他是从山东来的“土鳖”,一时竟窘迫不已,哑口无言。
等黑子帮着把行李包裹放进后备箱,方国昌跟方元嘀咕道:“你不是说黑车吗?”
方元见方国昌还在对“黑车”、“白车”耿耿于怀,无奈地笑道:“这辆白车就是‘黑车’。”方元见方国昌仍疑惑地看着自己,好像对这种明显矛盾的说辞表示不解,就逗笑着解释道,“不是长得黑的才是‘黑车’,‘黑车’不是黑色的车,是无照营运、偷偷拉活载客的车!”
方国昌“哦”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将近黄昏,天色阴沉,大地闷热无风,仿佛蒸笼一般。虽然市里的气象台发布了暴雨黄色预警,可这暴雨好像跟人玩起了捉迷藏,一直没有出现。然而,道路上少有行人和车俩,用司机黑子的话说,现在的北京人都到了“谈雨色变”的地步。
黑子本名白明轩,只因脸色黝黑,又以开黑车为营生,并喜欢在傍晚和黑夜出没,却得了“黑子”这外号。黑子是地道的北京小伙儿,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却是典型的愤青。在方元说起自己收到政府发的暴雨预警短信就早早和同事下班的事后,他的话匣子像泄洪道打开了闸水,滔滔不绝起来。黑子骂着政府,骂着正规的出租车司机,然后指着刚从身边飞奔的一辆挡风玻璃上亮着一串像红辣椒的红灯的车,向方元“控诉”道:“现在冒死出来拉客的也就我们这些拉黑活的人了!您瞧瞧,现在路上还有几个所谓的‘正规’出租车司机出来拉活?这帮孙子,早像缩头乌龟似地躲在家里睡觉了!”
方元没有接话,只是友好地冲黑子笑了笑,不置可否。方元听的出,黑子对出租车司机的愤怒和蔑视并不是出于正义的评判,而是明显带有一种嫉妒和敌意,于是故意问道:“看来,你对出租车司机有很明显的态度!”
黑子像遇到可以倾诉的知音似的,讲起自己的经历。原来,黑子在职高毕业后也曾做过几年出租车司机,不过因为一次酒驾被出租车公司除了名。黑子是又送礼又找领导求情,都无济于事,年轻气盛的他就用拳头发泄了自己的不满,结果被派出所拘留了七天,并且上了出租车行业的黑名单。也就是说,黑子在有生之年是不能再踏进出租车行业半步了。
听着黑子讲他的“英雄”事迹,方元只是作以礼貌性地回应和附和。一直没听见后座的方国昌有动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望着窗外,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霓虹闪烁,眼神里是没有一丝波澜的平静和镇定。方元以为方国昌累了,他哪知道,方国昌是怕自己说土话方言又被黑子笑话呢!
突然,方国昌脸上略过一丝微笑,指着窗外的一个偌大的霓虹灯牌,摇着头笑道:“快看,标牌有意思!”
方元朝外望去,却见一家著名的烤鸭馆的标牌显示成“北京考鸟官”,在夜幕中显得格外耀眼,惹人注目。方元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示意黑子,黑子看不见,急忙问道:“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方元笑道:“‘北京烤鸭馆’的招牌成了‘北京考鸟官’!”。
黑子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继而哑然失笑:“这哥们儿有才,倒也实在——这是无法无天、要关门大吉的节奏啊!”
当汽车行至一座下凹的立交桥时,方国昌见桥洞边上停着几辆消防车,放着几个大型的抽水泵,一卷卷管子蜿蜒在路边。路边的花坛旁,几个官员模样的人物正蹲坐着吃着泡面。离官样人物不远处,是几位电视台的记者,正对着摄像机镜头报道。一群拿着照相机的人,却懒懒地坐在一边无所事事,看着这圈干等着下雨的人群发呆。
方国昌有些不解地问:“这些人在干嘛?”
没待方元说话,黑子却抢话道:“是市政的人抢在暴雨来临前为人民服务呗?顾了脑袋不顾腚,驴粪球子外面光,净干些没**的事儿!”
黑子的嘴像梭子枪一样秃噜秃噜就是一连串没品的话,让方国昌听了暗自发笑,心想,“这崽子没转行做相声演员,可惜咧!”
黑子一边开着车,一边发着牢骚,突然问方元道:“哥,你说我要是在夏天暴雨的时候,划着竹筏在灌水的桥下、积水的街道上做摆渡营生,能赚钱不?”
方元听了黑子话,看他正经放光的眼神,不由得笑出声来,心里想“你这是掉进钱眼里了,净想些不着边际的歪门邪道。”还没等自己说出口,不料被方国昌插了一句:“挣这种昧心钱,会遭雷劈的!”
黑子被方国昌的话惊得身子打了个颤栗,随后笑了起来。等把方国昌父子俩送到住处,收下方元给的钱,黑子丢下一句话:“哥,有事随时给我电话,我保证随叫随到!”尔后飞也似地驱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