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昌坐的动车晚了近半个小时。
方国昌曾去过一次北京。那是在九九年的秋天,方国昌去省城坐着绿皮车送方元大学入学。他还清楚地记得那节车厢里人挤着人,过道塞满了行李。而车厢里充斥的怪异的混杂味道,让他对第一次坐火车的好奇与激动都随之涤荡殆尽。
这一次可不一样了。从拎着大小行李踏进动车车厢的那一刻起,方国昌就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了。车厢里干净整洁,座椅也柔软舒适。不仅如此,车厢里人也不多,行李箱都被整齐地放在了行李架上。
方国昌本想把行李包裹放在行李架上,可鼓鼓的背包怎么都塞不进去。只听一个漂亮的动姐礼貌地提醒道:“您好先生,如果包里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可以放到车门处的行李架上!”见方国昌点头后,她便主动帮起了忙。就在动姐要提走他脚下的尼龙袋子时,方国昌一阵紧张,连忙解释道:“这东西贵重!”随后直感觉后背一阵麻嗖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
动车风驰电掣,车窗外的电线杆被一个个狠狠地甩向车后。田野里绿意盎然,不多时便在车窗内的雾气掩映下变得朦朦胧胧。火车轻盈地滑过铁轨,不再是沉重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哐嘡”、“哐嘡”、“哐嘡”——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尽管外面电闪雷鸣,车厢里却安静:有人戴着耳机玩手机游戏,有人对着Pad视频意犹未尽,有人背靠座椅睡的香甜。尽管外面风雨如晦,宛如末日,每个人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淡然置之。
“喔喔喽!”一声鸡叫打破了车厢的平静。人们起初以为这鸡叫声是别人的手机铃声,连续几声鸡叫后,才恍然发现这是“活物”。安静的人们瞬时间像被打了鸡血似的,睁大了好奇地双眼,循着声音望去,并在方国昌脚下的尼龙袋子里发现了“秘密”——原来是一只真的活鸡。
方国昌低头避开大家的目光,脸上和脖子里瞬间变得像鸡冠子一样红,身上也冒出一身冷汗。
“这只鸡刚睡醒吧!”
“这是只宠物鸡吗?”
“这只鸡也要进北京城吗?”
“原来这就是‘一鸣惊人’啊?今天可算是见识了!”
“好啊,这寓意好,这是名副其实的‘大吉(鸡)大利’啊!”
“哈哈哈哈!”
……
乘客们开始纷纷议论起来,并向方国昌投来异样的目光。
“你们这是怎么安检的?怎么还让一只活鸡上了火车呢,不知道现在禽流感正厉害吗?”一个男乘客突然对路过的动姐义愤填膺地“告了密”。随后人们纷纷指责起火车站的安检和不负责任。
动姐先是一愣,继而带着怀疑的眼神,带着尴尬的微笑问方国昌问道:“您好先生,您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方国昌看了一眼动姐,避开她的目光,吱吱唔唔道:“自家养的,健康。”
“那按国家规定,活禽是不能带上车的。”动姐客气地向方国昌解释道。
方国昌自知理亏,却故意强词夺理道:“那进火车站的时候也木(山东方言:没有)人跟俺说不能带啊,现在总不能让俺从窗户里扔出去吧?”其实,方国昌早就发现火车的玻璃是密封的,打不开的。
动姐见劝不过方国昌,况且木已成舟,便无可奈何地去报告了列车长。列车长看着方国昌尼龙袋子里的鸡,蔫着尾巴耷拉着鸡冠子,鸡屎洇出了一个大圈子,暗笑和恶心复杂地混合在一起,但他还是故作严肃地说道:“老同志,你带着鸡,跟我们走一趟。”为了向车厢的乘客做一个姿态,特意大声地对方国昌说道,“请您配合我们调查处理!”
方国昌脸红脖子粗地跟着列车长来到办公室。对方也没难为他,问清了目的地,便让他先把鸡放他那里,等到北京时记得过来取走就行。等方国昌离开车厢时,列车长特意嘱咐方国昌说:“要是别的乘客问您的时候,您就说大公鸡被没收了,还罚了款。”又不忘提醒道,“以后再坐火车时,您千万记得不要再带什么宠物活禽上车了。”
等方国昌带着感激之情回到车厢时,人们都纷纷向他投来抱怨甚至愤怒的眼神,见他空着手怏怏地回到座位,想着应该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就不再追究。方国昌回到座位,见座位底下有拖把托扫的痕迹,而空气中已弥漫着84消毒液的味道。
动车快到北京前,列车长特意走到方国昌面前朝他使了下眼色。方国昌心领神会,一股感激之情不由心生。从列车长的办公室取了袋子,口头谢过,方国昌背着包、提着行李箱随着乌泱乌泱的人群下了火车。
在踏上站台的那一刻,方国昌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或许是因为人流涌动,方国昌仿佛被行色匆匆的人们赶着向前走,所以他并没有时间去感受来到北京呼吸的第一口空气。
随着队伍出了站口,方国昌在离出口不远的站前广场上找到一个少有行人的空旷地带,放下随身携带的大小行李包裹,攒着粗气。就在他掏出手机准备给方元打电话,只见背后闪出一个人影,没等看清,就被紧紧抱住:“爸,北京欢迎您来看海!”
方国昌毫无准备,被抱了个趔趄,等晃过神来,见是方元,终于舒了口气:“光天化日之下还搂搂抱抱,木【木:(山东方言)没,没有】大木小!”
方元却不以为然,开笑道:“抱自家的老子,又不是抱别人家的老婆,有啥不可的!”瞅着地上的大包小包,惊讶不已,“爸,说好让您轻装进京的,您这是把家当都搬来了吧!”
方国昌没好气地答道:“这里面有俺穿的衣服,有你爱吃的煎饼……反正一个都不能少!”说着,又炫耀似地晃了晃尼龙袋子,“你二姨家的大公鸡,活的!”
“二姨家的公鸡?”方元惊讶不已,“这也可以?”说着,便好奇地解开袋口的绳子。
也许大公鸡收到了惊吓,就在方元松开袋口的时候,一个弹跳蹦出尼龙袋子,随后扑棱着翅膀蹦跶着逃离。幸亏方元躲闪的及时,要不然那双眼可能早被丧失理智的大公鸡啄瞎了。
别看那只大公鸡的两只爪子被绑在了一起,就凭着那两个粗壮有力的大腿和翅膀的支撑,它竟然以令人惊愕的弹跳力很快便跳出数米之远。
方国昌和方元见状赶紧上前追捕。那只大公鸡却如惊弓之鸟,早就迷失了方向,逃进汹涌的人群。而随着它的激烈挣扎,方国昌此前记在鸡爪上的绳子也松了套。这下可好,大公鸡在人群里边跑边跳边扑棱,横冲直撞没了分寸,惹得人们纷纷躲闪。
“卧槽,这鸡成精了!”气得方元破口骂道。
父子二人哪能让一只公鸡作祟?便紧随其后在人群中穿梭。随后只听男声吆喝起哄、女声尖叫躲避,竟引起一阵小骚动。这混乱之声很快便引来了在附近警戒巡逻的民警。在确定只是一只公鸡“作案”后,便自觉当起帮手抓起鸡来。周围群众见状,也自告奋勇加入“抓鸡”队伍,很快便对这只疯狂的大公鸡形成合围之势。
公鸡最终被一位年轻民警抓住了一条大腿,又被他顺势扯住了两个翅膀。此时的它也近乎精疲力尽,身上的鸡毛也被扯去了一大片,最后竟以一坨鸡屎象征它的缴械投降。
民警把大公鸡交到方国昌手中的时候,看着一地鸡毛和袖口上的一坨鸡屎,不无感慨道:“这只鸡绝对是公鸡中的‘战斗鸡’!”
谢了民警,向周围民众赔过不是,父子二人把作祟的公鸡重新系了套,装回尼龙袋子。等拿着大小行李赶去停车场,才发现身上已是大汗淋漓。方国昌进京特意穿的一件灰色的半袖衬衫早已被洇透,紧紧地贴在后背。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幕,虽不惊心动魄,却也平添了几分趣味,方国昌不无感慨地开玩笑道:“没想到刚到北京城,却被一只鸡闹的‘鸡犬不宁’!”
只听方元回应道:“咱家里养的土鸡,没见过山外的世面。土鸡进城——激(鸡)动!”
“你这崽子!”方国昌听后白了方元一眼,“俺咋听着像是骂你老子!”
“哪会?爸,您的心思怎么变得这么敏感了!”方元看了眼手中的尼龙袋子,忽然笑起来,“要是给它**儿里塞一个钻天猴,这公鸡能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