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春花加班到九点，电梯空无一人，要是每天上班时，电梯也这么空就好了。
初秋的夜，还是有几分凉意，李春花紧抱自己的手臂站在公交站。旁边一对拥着的情侣，可能是约会回家吧，男生手里好几个购物袋，靠！有本事买这么多东西，打车回家啊，在这儿等公交！
不一会儿，一俩大众过来，闪着车灯，男生看看车牌号，给女生开门，俩人进去，车走了。
靠！在公交站这儿约车，公交站能停车吗！罚死你啊！李春花上下摩擦自己的手臂，又推了推眼镜儿，掏出手机左划右划，桌面的图标闪过来闪过去。应用升级两条消息，微信有腾讯新闻一条消息，工作群里经理还在布置工作，下面没人理他。中午找老同学的那条消息，他还没回复自己，可能是新婚刚过，比较忙。其实很久没联系他了，虽然大学那会儿还有过点暧昧的味道，但是毕业后，也就他结婚时主动联系了一下自己。
结婚，结婚，结婚，毕业五年了，该给的钱都给出去了，再给也是二婚罢？
李春花突然想起，给家里打个电话。
“喂，妈妈……吃了吗？”她觉得最近妈妈的声音变年轻了。
“我也吃了，最近忙不忙嘛？”这样一说，李春花觉得自己更饿了。
“喔，那你去嘛，洗了就睡了哇？喔……晓得晓得，穿得厚，这两天也不冷，嗯……拜拜。”这样一说，李春花觉得自己更冷了。
下了公交，上了地铁，对面窗里的影子把李春花吓了一跳，空洞的黑眼圈、杂乱的头发、土气的衣服。还好立马出现了广告，上面的小鲜肉真好看。
李春花回到自己的“家”，与一对情侣合租的房子。已经十点了，情侣在看综艺节目，蜘蛛精般的哈哈哈声传出来。笑声暂停了一下，“嘭”一声巨响，他们的主卧门关上，可能是听见自己回家了。
李春花模模糊糊觉得下身有点湿，妈的！大姨妈终于来了，推迟两个多月了，再不来就得去医院看看了。
厕所垃圾桶里的废纸已经堆出半个头了，有一次李春花出差，大半个月才回家，好家伙！垃圾桶四周都是溢出来的卫生纸。他和这对情侣合租近两年，来这座城市三年，为梦想，对，为那操蛋的梦想，一个人来这连十几平的小空间都是租来的地方。加班加到内分泌混乱，混乱到三月不来大姨妈，都没时间去医院，或者舍不得钱去医院，姨妈总会来的嘛。
卫生纸下并不见红色。靠！
（2）
“有男朋友吗？”
李春花摇摇头，发现医生一直低着头，又补上一句，“没有。”
医生依旧不看李春花，在纸上写一堆蚯蚓。扯给她两张单子，“先验个尿，再抽个血。”
“喔喔，验完了再……”
“对，验完了再来找我。下一个……”
折腾半天后，李春花拿着两张密密麻麻的数据结果又回来。
医生看了两张数据几秒钟后，终于看着她说，“喔，你怀孕了，九周了。”
“啊？不可能啊，我上午说过，我没男朋友啊。”
“喔，那你是要做掉吗？”
“不是，我是说我不可能怀孕，我没有跟谁发生过什么……我，怎么可能啊，你再……”
医生呵呵尴尬地笑。
“真的不可能，不是你看错了，就是化验单子错了。”
医生有点不高兴，“我从医这么多年，连个怀孕的指数都能看错，化验单是李春花的，没错吧？这上面的血清HCG水平这么高，还有这上面的，啊这个孕酮的指标值……”
“你给我说这些我也不懂，可我的确没男朋友啊，会不会是其他疾病导致这些指数变高呢？”
医生叹口气，“你如果不放心呢，再做个B超吧。”又扯给她一张单子。
“妈的！坑老子钱！”李春花暗自骂。不过想想自己工作压力这么大，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妇科、内分泌的病导致那些指数过高，如果不做B超让那医生相信自己，就不能进一步治病。
排队的时候，李春花幻想，会不会是得了癌症，还这么年轻，除了读书工作，连个恋爱也没谈，钱也没挣到，那如果癌症的话，剩下的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哦？想吃什么吃什么哦？所有人都会来关心我哦？如果癌症的话，我是不会治疗的，大不了自杀啰……父母怎么办？不能告诉他们，对，不能告诉他们，治疗的话也会拖累他们的。最后的日子要天天陪着他们，对哦，读那么多书以为是让家人过好日子，但自己的日子都没过好，还在一天天远离……好在，我还是孝顺的，经常给家里打电话，爸爸从来不听电话，都是妈妈接，每次讲不到两分钟，就没得聊。
前面排队的一堆男的，有老公了不起，靠！
看到B超那坨东西，医生浮起一种打胜仗的得意颜色。李春花懵逼了，逼着医生看她的c女膜，医生说再闹，就叫精神科的同事来。李春花开始撒泼怒吼，“咋能怀孕？咋就能怀孕！日了鬼了，我他妈睡了谁，睡了谁？”
“我的战友你何时回？你是谁？为了谁？我的兄弟姐妹不流泪。”一个病人唱道。
李春花听到歌声，彻底被激怒了。砸东西，摔病例。
“医闹啊医闹，要出人命啦！”医生抱着脑袋跑了出去。
李春花走出医院，感觉自己有些方。难道是卫生间合租那男的留下什么，这也能怀孕？洗衣机留下的，不能吧？还记得一部电影，一个变态保安每到晚上就强j女主，女主还以为自己做梦。李春花偷瞄了小区保安好久，越看越猥琐。她一夜没睡，设想各种可能，又检查了门锁，是反锁了的。
李春花隔天又去另一家医院做了检查。
“恭喜你，怀孕九周了。”男医生笑着说。
“那请问医生，我的c女膜还在吗？”
“哈哈哈！”笑得好难看，医生推了推眼镜，“谢谢你，这么幽默，我们工作压力的确大，要是每个病人都像你这样友好而幽默，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李春花“啪”一个耳光甩过去，“我问你，我的c女膜还在吗？”
医生抱紧脑袋，“医闹啊医闹……要出人命啦！”风一般跑了出去。
（3）
李春花六神无主，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黑，走到小区附近的那个大公园。在这么悲伤的时刻，没有车祸，也没有下雨，老天爷也不知道配合配合。
公园大妈们舞得起劲儿：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另一波大妈更欢快：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你看，跳个广场舞，都有竞争，还有一波：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李春花听到落泪，怎么会怀孕呢，跟谁睡了啊？打掉是必须打掉的，可这人流做得冤啊。
给家里打个电话。
“喂，妈妈……吃了吗？”
“我也吃了，最近忙不忙嘛？”
“你还没去做检查吗？”
对面的话，让李春花心里一震。“什么，什么检查？”
“你抽空去做做妇科的检查吧，到时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
“等等……等等……我已经检查过了，妈你知道怎么回事？”
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们视频通话吧。”
通过视频，李春花看到自己的家，爸爸在看电视，妈妈在收拾碗筷，还有一个男人，看着脸熟，但不认识。镜头一转，她看到了自己？视频那端的妈妈对那个自己说，“春花，把桌子擦一下。”
李春花站在这头，不知所措，身后歌声的音量变大，“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斟满美酒让你留下来。”
“留下来！”手机那端的爸爸跟着唱道。
视频的画面跟着她的手在抖，但是声音是清晰的，“春花啊，你在放歌呀？”“不是，在跟一个朋友视频，歌声是她那边的。”对面的李春花走到了卫生间。
李春花抖着手问，“你是谁？”
“我就是你，答应我，不要把孩子拿掉。”
“你是谁？”
“你只要不把孩子拿掉，我会告诉你一切。你可以回家里一趟，也许会更清楚。”
“我怎么会怀孕？”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喂，喂……”
（4）
李春花一出车站，就看见那个自己站在人群里，格外醒目，干净的白边休闲鞋，不带褶子的牛仔裤，得体修身的外套，简单而洁白的内搭，又顺又亮微卷的半长发。李春花再低头看看自己，吸一口气，又似有一口痰卡在喉咙，呼噜两下。用手抓抓头发，迎面走了上去。
她又仔细打量了她。
路人纷纷侧目，“哇，这俩双胞胎真像！”
“TMD！还真是一模一样。”李春花嘀咕了一句。心里又想，皮肤比自己的好，皱纹比自己的少，头发比自己的亮。
假李春花微笑，想要接过她的包。
“谢谢，不用，这点分量我还是拎得起！”说着，就往前奔。
假李春花跟上来，带着李春花到了一俩奥迪车前，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
“哟，还买车了。”
假李春花依旧笑着回答说，“老公买的。”又伸手要帮她系上安全带。
李春花推手拒绝了，“啪嗒”自己插上。“什么时候结的婚？”
“今年六月份，你见过的，今年春节后，你相亲的那位。”
“哪位？拆迁的？公务员？还是那做生意的？”
“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你猜我猜你猜不猜，啊哈哈哈哈……”假李春花笑起来，自觉两人的感情加深了。
“猜你麻痹，笑锤子！”
假李春花收起笑，依旧温柔，“公务员那个。”
“呵，还是会挑，虽然不是最有钱的，不过倒是最顺眼的。”
“嗯，也是依着你的心意选的。”
“老子哪一个都不想嫁！还依着我的心意，哼！”鼻子里出了一口大气。
车里的空气尴尬了一阵，尤其红绿灯时，假李春花有些手足无措，听她呼吸都是不均匀的。
李春花又把话匣子打开，“你怀孕，所以我就怀孕？”说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要点。其实李春花不会抽烟，一直就是一头老老实实的工作牛，吃饭买衣服都不在行的那种女孩子。知道有孕，特意买了一包。
假李春花有些囧，“你，还是别抽吧，对孩子不好。”说完又把窗户摇了下来。
“我他妈又不想要孩子，这他妈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孩子？我日了鬼了！”李春花猛吸一口，接着就给呛着了，接过假春花递给她的水喝了才好。她看看假春花的神色，又问“生孩子时，我这边……也得出来一个，就是俩孩子？”
“我也……不太清楚。”
李春花弹弹灰，故意弹在了车里。“那我每周末晚上手臂发酸，是因为你吗？”李春花一到周末手就酸，很累很累，一直搞不清原因。
“喔……这可能还真是因为我。”
“TMD！咋回事儿？”又弹了弹，烟灰落在假春花的椅子上，蹭了些在她的牛仔裤上。
“爸妈不是一直都有风湿、关节炎什么的，肩膀痛、腿痛、全身都痛，每到周末我和刘斌，喔，刘斌就是公务员，我丈夫。我们到周末就去爸妈家吃饭，反正离得近，晚饭后，我会固定给爸妈按摩按摩。所以，你的手才会酸的吧。”
李春花鼻孔微张，“切~~”她把烟按在车门灭了，弹了出去。“不是有钱吗，怎么不买一按摩器啊？”
“买了一把按摩椅，爸妈说，还是人工按的舒服，按摩椅就只会抖……”
“那是你不舍得花钱买好的吧，效果那么差，再整个漏电的，别把我爸妈伤着啰！”又抽出一根点了，瞧着外边儿的路不对，“这要去哪儿啊？”
“我家。喔，结婚的新家。”
“我他妈跑那儿去干啥？你有病啊，我回来是听你讲这到底怎么回事的，就算回家，也是回我爸妈家！”
假春花立马掉了方向，从后边的口袋里撤出一个口罩和一顶鸭舌帽。李春花懂她的意思，苦笑着接过。
“我他妈出去打几年工，倒成外人了。”她吸吸鼻子，“之前，我给家里打电话，都是打到你这儿？”
“嗯。”
熟悉的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安置小区，李春花戴上口罩，顶上鸭舌帽。
“你TMD从哪儿冒出来的啊？”踩灭烟头，就这一会儿工夫，就学会了抽烟。
家门口，李春花掏出钥匙，“你来吧。”又把钥匙收了起来。
门一开，俩老就迎上来。
“春花儿你咋来了，今天不用上班啊？”
“接一个朋友，给公司请了假，我们家两间房都是空的，我就让她住这儿行吗？”
“行行行……”
“她有点感冒，怕传染给我，对宝宝不好。”假春花装模作样地按着肚子，李春花真想朝那儿踹一脚。
她看见她帮着拖地，她看见她帮着晾衣服，她看见她削苹果、削梨，说要去买菜，嘱托妈妈不要碰冷水，问她有没有吃钙片。爸爸一脸SB样地看着假春花，问有没有孕吐，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
“去nmd！”李春花气得掉口罩，摔门而去。
假春花跟着追出来。
李春花破口大骂，“你TMD从哪儿冒出来的啊？你TMD从哪儿冒出来的啊？”骂着骂着就哭了，鼻涕比泪水来得猛。
“是你叫我来的啊。你不是在外面追求梦想，又觉得亏欠家里人吗？我是来帮你的啊。”
卧槽，她竟然一脸天真样的说是来帮自己的，李春花一脸懵逼。
“每个加班的夜晚，你没吃饭就给家里打电话，挂了电话，你会总在心里嘀咕一句‘要是能每天在家吃饭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你最怕的不就是父母老得太快？我们这样，一举两得，各自追求，无忧忧虑。”
“哈哈，哈哈……真他妈……”李春花狂笑一阵。“上帝派来的天使，带我去滨江路兜兜风吧，兜完风我就走。回北京，我的故乡不需要我。”李春花在假春花光滑的脸上摸了一把，“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的担忧和责任有你分担，我能放心工作，我谢谢你。”
（5）
李春花朋友来家的当晚，她就流了产，爸妈一阵哭，刘斌还好，不停安慰她。两家的人都围着她转，安慰她，炖补品给她，即使如此，李春花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三天后，她一个人去滨江路散步，结果发现了一具尸体，脸皮被人揭了，上面坑坑洼洼被鱼儿啄的坑。给她吓得不轻，这下打击更大了，家人说她脾气变得不好了，皮肤也差了，整天莫名地发脾气。
“真不该去散步，听说发现的尸体，一个月了也没人认领。”小区的大妈议论着。
李春花路过听见，不经意地扬起嘴角。今天是中秋，太阳很耀眼，想必今晚的月亮也会很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