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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中国电影大师好像都很热衷于床*戏,床上要演得逼真才有机会获得国际奖项。这也好,至少让国人开了眼界,否则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拉拉”,什么是“断背”。据说同性恋是天生的,他想以包容的心态来欣赏李大导演的“断背山”里两个脱得光溜溜的男子出自本性的宣泄,不断告诫自己:这是艺术,千万别亵渎了大师的旷世奇才,胃可不听使唤,酸的、辣的都往喉咙口涌,电影才放了一半,他就逃之夭夭。真没办法,思想和生理总有相悖,无法并行的时候,忠实于身体的永远是最原始的生理反应。
郁夫在虹口机场接到深水海妖后,鬼使神差就提起了这部电影。那时,出租车正以每小时75公里的速度向黄埔路驶去,遮阳玻璃外面太阳架着火轮炙烤得柏油路发烟,空调显示20摄氏度,开车的师傅一面专注于路况,一面很沉醉地在听《老鼠爱大米》,深水海妖抿着嘴听他唧唧呱呱,偶尔模棱两可地作答,“哦,是这样。”他恨不得把心和肺都掏出来给她看。
整个下午他们都呆在竹篮桥头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的17楼上,据说这是法国人开的水吧。他挑了个临窗的座位,隔着棕色的木桌和深水海妖四目相接。她避开他的目光,俯瞰脚下的竹篮桥,低缓而略带忧伤地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打算从这栋楼里跳下去。这是我的身份证,喏!看了你就明白了……”
证件上是个腼腆的平头小伙,唇角留着一溜胡子,很淡像是初生的茸毛,姓胡,名海铭。他惊愕地重新审视那张脸,眼睛、鼻子和嘴唇的轮廓和对面的女人的确很像。
“是你的弟弟?”
“我不是说了嘛,这是我。”
“别开玩笑了,叶子……”
“我不是普通的女人,你明白我指什么。”
他尴尬万分,中断了谈话,但很快镇定了下来,“手术成功吗?”
“不是想像得那么简单!等一段时间才能做最后的除根手术。”
后来发生的事他记不大清楚了,两杯酒下肚,头就有些热热乎乎。走出酒店,步行到江边,游船张灯结彩和两岸的霓虹灯交相辉映,隐隐约约传来船上的曼妙歌声和游客的欢呼。他的胆子大了起来,不怀好意说,“你他妈还这样搞笑啊?是站着尿尿还是蹲着尿尿的?”
深水海妖握紧拳头,狠命擂他的胸脯,“流氓,不理你了,不理你了,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
郁夫抬起头哈哈哈大笑,起初听起来很得意很放肆,慢慢的,笑声低了。
深水海妖用手捂住他的嘴,嘟嚷道,“都在看你呢……”
郁夫一把搂过她的腰,急促而亢奋道,“豁出去了,管那么多干嘛呢,我让你做个完完整整的女人。”
大丈夫一诺千金,深水海妖回去不到三天来电话说预约好了,20日上午的手术,还差4万块钱,他一声不吭地汇到了她指定的帐号上。这笔钱本是为儿子准备的,存了将近八年。现在读个高中择校费四、五千,一般的大学入学费多辄两三万,少也要一万,钱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穷人不省吃俭用,甭想孩子读什么书。他的儿子丹力三天两头泡网吧,妈妈管不了,奶奶爷爷更管不了,1米75的个头,多说他两句,眼睛一瞪,绿光幽幽,气死你!
他决定回一趟家。
家里的人并不知道他要回来。在路上,他设想过好好和儿子谈一谈。实际情况是他白白花去半天的时间来帮着妻到各网吧找这个孽障,走之前也没见上一眼。多少年了,再次走上这条低洼不平的羊肠小径,脚下是很奇怪的感觉,三个去河口镇买东西的婶婶大娘看见郁夫,老远就吊着大嗓门向他打招呼,“大毛(郁夫的小名)回家了咯?”
他想不起来她们的名字了,也大声问,“你们去河口买东西啊?”
人走近了,一个脸皮皱得像核桃外壳,只齐他胸口的老太咧着嘴说,“人变斯文了,是哪一年走的哟,我都想不起来了,好像阿(婴)儿还没出世吧?可害苦了你妈妈,力娃儿都是你妈妈背大的,大了吧,野得要命,你也早该回家一趟了。”
乡下婆娘心直口快,包不住话,郁夫恭恭敬敬地立在路的一侧听老太说下去。往往是这样,出门再久,过了小镇,沿途碰见湾里的人,不用你问,他们会细细碎碎地告诉你家里的近况,间或谈到谁家的老人没了,谁家的妇人得了怪病,谁家的母猪养了多少仔,到家门前,你的心情基本已定,欢喜的唤着邻居娃娃的名字,嘴里大大方方说,吃糖!吃糖!家里出了窝心事的,前门后院悄无声息,那气氛罩着,再不知趣的婆娘也不会支使孩子去吵糖吃。
只是整个桃花湾的人都没猜到郁夫回家的真实意图。他要离婚!他的那个慑于父亲棍棒才讨回来的妻而今也像他那样额头扯着好几条皱纹,听后,脸变得铁青、铁青,一粒饭都没吃。这是王家的传统?老的、小的都爱在婚姻上折腾!晚饭后母亲接到三女儿的越洋电话,悄悄的把这当爆炸性新闻说与她听,女儿想象得出母亲坐立不安的神情,尽量使语气显得平和冷静,“妈,年代不同了。他要离婚是他的事,你少管点。强扭的瓜不甜,你和爸爸在旁边啥都莫说,静观其变。”
母亲急了,“我的儿,你说得好轻巧呀!不是又要出人命?你忘了你芳姨?”
国际电话一分钟是五元钱,长话不得不短说,挂了电话,母亲想和老头子唠嗑几句,嗨!他可好,简直不当回事儿,早歇下了。坐到三更天,没听见儿子、儿媳拌嘴才上了床,翻来覆去,觉得两耳烧得滚烫滚烫,山野远近两三声狗吠衬得夜更加深沉,想起许多不愿再回首的往事,看见窗户纸竟渐渐泛白了。
老头子什么话都没撂下,早早去了建筑工地。儿子、儿媳出门的时候,母亲无论如何放心不下,试图用一句婉转的叮咛警醒儿子,“大毛,做什么事都要前后左右考虑周到。”
儿子低着头,如17年前那样有些急躁地说,“妈!知道了!”
一辈子的闷葫芦!母亲没有得到儿子一句热话,站在娃娃山顶,眼见腰背微驼的儿遥遥跟在媳妇后面沿着小清河慢慢向镇上走去。她惊憟于儿子的老态,坐在地上,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车颠簸着穿过S城桥头隧道,到达终点站。郁夫和妻子下了车,隔着高扬的黄尘和混杂的喇叭声,妻哑着嗓子说,“我在桥的这头找,你到桥的那头开始找,找不到,就当没生过这个冤孽。”
找到中午,两人回到原来分手的地方,郁夫又是气恼又是担忧,“他长此以往在网吧混,跟二流子学,还有不学坏的,今后注定了要进牢房。”
妻打断他的话,“他那个悖时的,饿昏了总要落屋。你要走,快走,误了飞机莫怪人。离婚的事劝你想都不要想,逼急了,大家都不要活命。”
正好一辆环城汽车停了下来,妻用手肘捅了一下他的腰,示意他快走,他跳上去,站定后,回头望,车牌下已没有人影,一个背上搭着条粗辫子的妇女正疾步向车头的方向走,黄胶鞋底沾满了泥巴——那是他的妻,他不知道她是急着去赶车还是再寻一遍儿子。他乘的这辆车从她身边一驶而过,他看见,她猛然站定了,向车内投进忧郁的一瞥,像一枚尖针狠狠地刺在他的胸口。这痛维系了整整两个半小时,使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妇人的朴素的亲情,可是,他需要的是爱情,粉碎这个为他留守的妇人的梦来延续自己的梦?直到走进重庆XX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住院部404室,风起云涌的意识世界才平静下来。深水海妖躺在床上伸展开两条白玉似的膀子,他微笑着忙不迭迎上去,己个儿说道,“她不同意,这事要慢慢来,别着急,慢慢来,总有办法的。”
女人打个长长的哈欠,弱不经风似的搂紧他的脖子,双唇向上一努,“嗯嗯,大不了就私奔,急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