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音回到房中,脚步沉重,她脸色苍白,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梳洗打扮,更加不知道已经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乱了仪容,瘦了形骸,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骨子里的美丽还是不会轻易被消失。缓缓走到桌前,如同没魂没魄的行尸走肉。
现如今,抄写经文,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抄了烧,烧了抄,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当手指写到麻木时,就轻轻抚上那一本诗集,她还记得那一天,他失手把她的诗集丢进荷塘中,为了买一本一模一样的诗集给她赔罪,跑遍了整个徽州城。
待如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物是人非事事休,生死门前两相隔。
有人敲门,问道:“梦音,睡了么。”这声音屋内的夏梦音,窗外的石幽、石潜都识得,这人是左尤良。
“我睡了。”夏梦音沉声答道:“男女有别,自有礼数限着,你这样夜里站在我房门外于礼法不合,您还是请回吧。”言词话语还透着客气,但语气话锋全是冰砾寒流。
“那好。”左尤良被拒在门外,不免有些心灰,但意还未冷,又道:“那我明日天亮后,再来找你。”说罢转身离去。
未多久,又听见‘咚咚’敲门声,想是左尤良又折返了过来,夏梦音厉声道:“我不是叫你走了么!不要让我再说第三次。”上一次还带着几分客气,这一次已经消耗的一干二净,字字是刀,句句是剑。
这一次门外的人没有说话,饶是吃瘪,半握的拳头轻扣了一下,转身离开。
夏梦音的身子一颤,猛然起身跑过去打开门——门外除了明月,星空,阵阵冷风,空空如也。
“表哥……”是撕心裂肺的呼喊。每次她拒绝开门的时候,都会在离开前轻轻的再敲一下,这是唯他才有的习惯。“表哥,表哥,是你回来了么?是你回来看我了么?表哥,你出来啊!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每一句话都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带着眼泪。
同样泪流满面的还有躲在暗处的柳燕亭,攥起的拳头让指甲扎进血肉里,‘我怎能让你看见我如今的这副模样。’相距咫尺,却相隔天涯,他的身体伤疤纵横,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夏梦音跪在地面上,她的哭声渐渐小了,倒不是因为止歇,而是哭到不能出声,唯有清泪不止、不歇、不停。
双目低垂,一双亮色花纹的长靴映入眼帘,“呦,夏小姐怎么跪在这里,地上凉,你如今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呢?你说对是不对。”
仰头,看到一位面容清癯的男子手拿酒壶,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满面的笑容,可他的眼睛里算是鄙夷,与那上扬的嘴角是十万分的不搭。
窗外的荷花池,浮萍上的石幽听到这人说话的声音语气,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栗,浮萍轻晃,带动满池的水波,一圈一圈又一圈。
知子莫若父,知妹莫若兄,石潜一手固定住晃动的浮萍,小声道:“你认识他。”石幽轻轻咬唇,微微点头。
丁书生俯身要去扶起夏梦音,却被夏梦音‘啪’的一声打了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请你放尊重点。”
“男女授受不亲么?”丁书生冷笑一声,径直走入了她的房间,“你这闺房都不知道有几个男人进来过了,如今到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真是笑话。”
“你……”夏梦音先是生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和丁书生方才所说的种种话联系到了一起,脸色一霎间由白转青,“你……”还是同样的一个字,可是声音语气却隐约有些不一样了,前者是单纯的发怒,后者多了惊慌,失措,疑惑,种种情绪混合在了一起。
“嘘……”丁书生嘘声道:“声音别太大,男女授受不亲,要是被人发现有男人在你房里,那可就不好了。”
丁书生轻轻的把手中的酒壶放在书桌上,随手翻弄书桌上的经文,待到碰到那本诗集,瞬间就被夏梦音抢了过去,银牙轻咬,厉声道:“别碰。”
看她这么要命的护着,不用猜也知道这诗集是谁送的了,“人都死了,你还宝贝似的护着这么个死物,看来你对柳燕亭还真是痴心啊!”
‘柳燕亭?’石幽蹙起眉头,‘我大哥哥明明还活着,怎地被他说死了呢?’
一提到表哥的名字,夏梦音那满心的伤悲,便又都浮在了脸上。
“只可惜啊,你心里念着他,可杀他的凶手还整天在你眼前晃着。”
“你……说什么?”夏梦音声音颤动,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你再说一遍。”
“哈哈哈哈……”丁书生拍手大笑,好像看到夏梦音越难受,他就越开心,“你还真相信他是在塞外病死的?果然女人就不应该多读书,瞧瞧你,把脑子都读傻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叠纸张,“这是出行的那些日子,他给你写的信,可惜啊,没有一封到你手上,全被那个人给偷偷扣了下来,而那个人带回来的遗书,里面每个字都能在这些字里找到样板。”
夏梦音的手抽动不止,信中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一张一张的翻阅,尽量不要漏掉一个字,一些字上有明显的重影,这便是被人拓写过的痕迹。
“可惜啊。”丁书生生怕她不够难受,“万贯家财就这么拱手让人,而且还不止,心上人哟……”
“你闭嘴。”夏梦音嘶喊道,歇斯底里的绝望闪过之后,却是另一番神情,慢慢攥紧手中的信,而她的神态也随着攥紧的手慢慢发生了改变,绝望之后是绝决,是破茧成蝶的蜕变。
“你大晚上过来,就仅仅只是为了来刺激我的么?”她冷声道,每个字都透露着从未有过的冷静。
‘这声音的感觉好熟悉。’石幽心想,想到了当初在河边与柳燕亭的对话,也是那样的语气,其中透露的是绝望过后的大彻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