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一惊,立刻推开来人,再慌乱地扶住一旁粘满灰尘和泥土的石桌子。
定睛一看,是个翩翩公子般的后生。再看这穿着,并不是西国的官服,应该是以丝绸为主料的南方长衫。
“姑娘是新入宫的吧?”这温柔入骨的声音让月一阵痴呆。
“是……”月小声地回答。
这公子从地上把月刚才掉的荷包捡了起来,“你自己做的?”
月点了点头,再偷偷看了他一眼。
“绣艺很好!”他把荷包还给了月。
月接过荷包,笑着回答:“谢谢夸赞!”
他笑笑,温和的微笑犹如暖阳,让人不舍离开。修长的身材,净白的皮肤,长曲睫毛,挺拔的鼻梁让月此时的心跳达到峰值。
“你……也是宫里人么?”月终于开口问起来。
“宫里人……算是吧!不过,我不是皇子!”
这句话,让月悬着的心下落了一半,毕竟舅舅告诫过她不能和皇子有太多交集。
“那……”月还想问下去,又觉得不合适。
“你会知道我是谁的。再会吧!”说罢,他踏着满地碎叶离开了。
月手里紧紧拽着荷包,脚却挪不动地方。
临近傍晚,各房的姑姑们便来领人了,先是司珍房的掌珍只带走了一位,那圆脸的姑娘落了选。再来是司膳房的一位姐姐,带走了两位。
月不免有些紧张,一共二十人,才走了三位,剩下两房人数怕也差不了多少。况且那蝴蝶步摇做的也挺精巧,如何没选上?
接下来,便是司制房的韦司制姑姑。
“虽然大家手艺都不错,可我只能带走一位姑娘。”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嚷嚷,几乎所有人都做了绣品,只带走一位,那就意味着大部分人都只能做下等宫女了。
月忐忑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韦司制,一时没了主意。
“这位姑娘就是,司马月!”
月猛地惊住,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姑姑。
“跟我走吧!”韦姑姑一眼看见了措手不及的月,示意她快收拾东西。
司制房,掌管后宫女眷的衣物和绣品,虽不如司珍房那样地位高,却也招得不少风雨。
月跟着韦司制去了自己的新寝殿,虽说小了不少,可六个人一间,清净了不少。
韦司制同月盘腿坐下:“你可知我为何选你?”
“奴婢不知……”月其实也很好奇。
“你的绣艺是宫廷绣法,教你的人应该是司马玉琴吧?”韦司制竟然直接说出来自己母亲的名字?月不敢相信,果然,她母亲从前在这西宫……
“她是你姑姑?”韦司制再问。
“啊,恩,是的!”月一惊,好在韦司制没有想到什么。
“那你今后好好在司制房,这宫里头可和外面大不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穿上我们做的衣服,你也不要随便就答应给别人制作绣品!”
“奴婢知道了,多谢韦司制提点。”
韦司制走远了,月关上门,一个人坐在床边,自己的母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为什么她都离开这么久了,还是有人记着她?
月收拾了一下行李,再去杂物房领了一些毛巾什么的来。忙碌了一番,却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家人子们要进宫了!
月迅速地换好了衣服,准备到城门口附近去看看。
司马芸才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了架势不小的杜清清。
杜清清向来和司马芸只是点头之交,杜清清总喜欢来司马府上找月儿,还常常请月儿吃东西。可芸是不参与的,虽是同龄,却志趣差了不少。
司马芸并不喜欢杜清清,杜清清见人总是笑眯眯的,招人疼爱,这让芸好生嫉妒。
而杜清清却喜欢上了反应迟钝的月,月生性清冷,却也只是嘴上说说的淡泊,实际心里放不下的太多。月也喜欢杜清清给她讲的那些“风花雪月”,也喜欢杜清清的微笑。
可这一次,司马芸似乎没有放弃这个机会,她径直走过去:“哟,这不是杜大小姐么,怎么还坐着这么寒酸的轿子啊?”
杜清清没放弃她惯有的微笑,“二小姐好。”
司马芸一向觉得自己才是家里的大小姐,杜清清这样喊她,她自然是一肚子不高兴。
司马芸扎眼的裙衫惹了不少注意。而杜清清的裙衫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是名匠手艺,领口和袖口的纹饰更是精美绝伦。
就这样的一素一艳,像是做伴像是争斗般进了这万劫不复的深宫中。她们冥冥之中感觉到的那个至高无上的男子,是她们一切一切的归宿。
月在门口等了好久,都接近傍晚了,起了少许风,月以为她今天是不会来了,正要转身离开时,却看到了杜府的车驾。
月远远看着下车的杜清清,素雅的装扮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突然间,竟然有些彳亍不前,她只觉得距离越来越大,都不敢再往前。
月失落地拽了拽裙摆,准备转身离开。“月儿姐姐!”
月被叫住,杜清清牵着裙子跑过来。
“怎么就走了?”清清问。
“……恩……”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才是,见你来了我也就安心了。”
杜清清点点头,再对月笑笑:“那你早点回去吧,回头等我们这里也安顿好了,你再来玩!”
“恩,好!”
杜清清跟着公公走了,月也一个人回了寝房。
再被人通知去吃晚饭,而后又去梳洗,这一日就这么过完了。
这第二日自然没有前一日紧张的气氛,月见过了同是司制房的宫人,还有吴掌制。便是跟着韦司制开始学习各种图案布样,剩下时间就给司线打打下手,缝些荷包什么的。
晌午时分,月在司制房的展廊中欣赏各种前辈的作品。
却见到了一副极为眼熟的龙凤呈祥,定睛一看,竟然是母亲的手笔,和她差点交上去的一模一样。
一旁的小木匾上还刻了母亲的名字。
可这龙凤呈祥要比月做得精致地多,更是出神入化。
月再仔细看看,凤眼间多了几许严厉,便没了婆娑。
“原来……母亲在这司制房是这样的好手艺……”月自言自语地说道,可又突然回过神来,环顾周围,生怕有人碰巧听见,知道了她的“底细”。
再看看其他的作品,都是些精美的手笔。月叹了叹气,用手帕擦了擦橱窗,便离了去。
又几日,杜清清便来司制房将月寻了去,月参观了一下她的屋子,比她那里绝对是好上了几百倍,再说这膳食,原本就比宫人的好了不少,杜家人更是买通了公公给她加餐。
杜清清一直有些消瘦,也吃不来多少,便分了许多给月。
余下的几日,月都是如此。
上午学习工线和绣针,下午逛着后宫永巷,偶尔再去帮忙搬搬东西。
月不喜欢如此,想念跟了自己的剑了,就只能抽出个柳条来比划比划。
没有陪她一同入房的宫人,也没有谁陪她聊天,她只能偷偷地去找杜清清。
可清清也忙得很,每日都得和工母研究太子的喜好,穿上最不寻常的衣物和首饰。
一夜,月被蚊虫咬得不行,可夜已深,不能立刻找到熏香,想到清清肯定带了各色香料,她便翻过门墙,来到杜清清住的处所。
还未推开窗户,却见竹丛有个黑影,隐约竟听见悉疏声,甚至有点像低低的男声。
月一惊,“男人”?这么晚,宫里头恐怕只有皇上一个男人吧?难不成?
月放轻脚步走近,再侧耳听来。果真是男人,还有……
清清?
确实是她的声音……
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再来有一点眩晕,右脚向后踩到了一堆枯叶发出了声音。
“谁?”男人追出来,可月早就躲得一干二净。
借着月光,朦胧间,月看到了男人的脸。果真是那日早晨碰巧所见之人,当然,还有杜清清。
月被这突如其来的秘密打击到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忧虑。
杜家人恐怕是把大部分希望都寄托在清清身上了。原本就因为能文不能武的杜家,这几年一直没有征战而地位不及同阶文臣,倘若清清没有顺利当上太子妃,恐怕这今后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与此相对的邱家,正是长虹之期。邱家与浦家世代交好,若不是邱家找不到合适的女孩儿,杜家绝对不会有机会把女儿送进宫的。
月皱了皱眉头,再几步跳上树,轻轻落在二楼走廊,再顺手推门,进了清清的房间。
月一跨坐下,再喝起了桌上的茶水,嚼起了看上去放了很久的点心。
没等多久,清清蹑手蹑脚地回来了。推开门的那一刻,竟看见月坐在圆桌前,吓得把手里紧握的物件散落在地。
月没好气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翠绿色的挂件。孔雀模样,雕工精致,尾穗松散自然。看来不是一件随随便便的礼物。
月怀疑地盯着清清,等着她解释。
可清清咬着嘴唇,像是什么也不想说。
月把门关上,再检查了一下四周的窗户。再转身问:“你这么晚,是去哪了?”
“我……出去走走罢了。”清清辩解,可向来不会撒谎的她眼神哪能没有一丝慌乱。
“清清……”月顿了顿,“你我之间不必这样遮遮掩掩。你去见男人了,对不对?”
“月……你……你别……”
“我不会说出去。可是你要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月拉住她。
“你不懂……”清清露出淡淡的微笑,让人心暖,“我知道,我和他是没办法正大光明在一起的。可是,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马上就要嫁给太子了,他也有婚约。所以……”
“所以,你们还要继续如此到什么时候?他是朝廷中人对不对?”月追问。
“他是邱家长子,邱文城。”清清毫无保留地回答道。
月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明明知道这样的尴尬,为什么还不收手?
“你们想拖累两家人吗?”月缓过神来问。
“不会的……月,你不要担心……”
“我不管!”
清清上前抱住月,一如既往安定的声音:“我没事,没有人会有事。在和他做出出格的事以前,我一定会安定好一切的!”
安定好?你拿什么安定?
“宫里头可和宫外大不同,盯着你的人多得去了!”
“我知道。可我和他,是永远不会分开的!”
清清深情地说完这句话,脸庞洋溢着幸福在月看来竟是如此不可理喻。
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拆散这句话的是她自己。
月不再多呆,她拿了一点点熏香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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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几日,便是选妃的复选。各宫各房的娘娘们都去评赛观选了,剩下的这就只有像月这样低阶的宫女守着房。
月不能去看选妃,自然觉得扫兴。她拿起扫把来打扫庭院,可风有些大,把叶子重新吹开,还把人弄得灰头土脸。
月顿了顿扫把,一转身,把它塞回了杂物间。
月坐在楼梯上发呆,她多么想去看看清清,估计她今天一定穿得和仙女一样好看,再配上那甜甜的微笑,就算是女人也会被迷住吧。那个风流倜傥的太子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那……
邱文城和太子岂不是情敌了?
月努力地晃了晃脑袋,觉着自己脑子里尽想些荒唐事。
没过多久,叽叽喳喳的人群涌了过来,月低下头弯腰行礼,再偷偷听着她们的议论。
月虽然一直在听,可她也听不太清。这时,韦司线走过来,她晃晃悠悠地站直,向韦司线行了礼。
“你妹妹被选上了。”韦司制道。
“什么?!”月惊讶地抬起头,盯着韦司制。
“你们司马家的福气。”
难道不是清清?这怎么可能。
“如果她愿意,你就能入住太子宫了,做一名高品阶女官了。”韦司制笑笑。
“可是……”月已经混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子看上去很喜欢她,想必肯定会给她一个不低的封号。”韦司制的话让月放下心来。
“太子殿下还没有册封她?”
“恩……只是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
月微微地笑笑,再说:“那又是哪家的女子,能此番幸运,入主东宫呢?”
“杜家长女,杜清清。”
这三个字,月盼了很久也怕了很久,如今,她真的要是太子妃了,她下一步又要做什么呢?
月谢过了韦司制,便往房间里走。
她自然不能投靠司马芸,即使韦司制觉得她们是姐妹,肯定会互相扶持。可如今也不适合去找杜清清,毕竟才刚刚成形。
她唯一可以做的只有等。虽然这最让她焦心。
可没过几日,杜清清就亲自上门来找月儿了。
所有的女官宫女都在门外侯着,房间里只剩下月和清清。
月只觉得气氛怪怪的,清清还没正式大婚,为何摆如此大的排场?
“月,你做我的最高尚宫吧!”
清清只说了一句话,月就心满意足地答应了。因为这个架势,她是无法在司制房混下去了。每天做些无聊的事,还不如陪清清聊天呢。
月兴冲冲地收拾细软准备住到太子宫去,心情轻松得很。可一想到还要见到司马芸那个妹妹,她就有些不痛快了。
司马芸,再怎么说现在也是太子的后妃,是主子,而月自己,再怎么挣扎也只是个女官吧,到底还是奴才。
正当她走神之时,寝房门口涌入了一大堆的宫人,都是四房的丫头们。月只好缓下来应付。
她们无一例外都会给她送些东西,希望以后能带着她们“辉煌腾达”。可月当真是不认识几位的,她们送的东西月也不好带走,索性包了起来,放在了房中。
再去拜别韦司制,韦司制自然是高兴得很,送了月一小包清茶叶。
月只身一人去了太子宫。抬起头,望着这东宫殿的玉雕顶,为什么会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