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小风来医院接如萋时,她正坐在医院花园长椅上晒太阳,再暖和,依旧晒不透她的心。
夏小风急切关心道,“如萋,你怎么了,不过短短一月不见,你竟消瘦成这样?”
如萋惨淡地挤出一丝笑,再温和地阳光下显得格外萧瑟,“不是一月,是一夜。”一夜,再多的幸福和快乐都烟消云散,都被上帝残忍收回。
念此,如萋压不住胸怀里的悲怆,双手拂面,从低声抽噎到嚎啕大哭再到无声流泪。
一下午,长椅上,艳阳下,夏小风倾心聆听如萋缓缓讲述那匆匆而过的青春年华、抓不住的缘来缘去,避开不了的留下离去。从被抛弃、被拾捡、被打骂、被带回家、被宠爱、被侮辱到被留下。说到伤心处,她会停下来,抬头默默望着蓝天,将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聊到高兴处,她往往说了一半就神游太虚去了,回神过后老记不住说到哪儿去了,就会对着夏小风嘿嘿傻笑,笑得太假,连泛了泪花都不知道,每每看到她试图掩藏布满悲伤的面庞时,夏小风就觉得胸中有股气未发出,好闷,那么清丽可人的女孩怎会遭遇如此荒唐之事,他终于懂得了她的沉默冷静,清淡雅静,低眉轻叹和疏离冷淡。
鼻尖微酸,俯首低叹了声,“呀,你的脚怎么了?”夏小风突然紧张的大叫起来,仔细查看她的身上,除了脚,露出皮肤的还有手,布满深深浅浅伤口,侧脸有一条细细地伤口,残留不易察觉的血渍。
他来时,如萋就侧对着他坐,时不时埋头,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的故事上,并没有发觉她的累累伤痕,这一看,让他的心顿凉了半截。
哑着嗓子说,“走,我们去看医生。”起身便去拉她。
如萋摆了摆手,“我叫你来就是想让你带我离开医院,你怎么反而将我往里拉呢?医院带给我太多不好记忆,我不想再在这儿多留半秒。”
夏小风坐在她身旁,认真注视她,“你都说了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副躯体,那就更要好好爱护啊!我不管你怎么说,你一定要去看医生。”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如萋对着他僵硬勾勒勾唇,手慢慢拉着他的衣袖,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凝视他,哀求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同你讲那些事吗?你或许不能完全理解我的心情,我一直被命运、俗世挟裹着向前走,终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现在,我想随心而过。”
如萋松开衣袖,摊开破损的手掌,晒在阳光下,轻悠悠说道,“脸颊,手,脚,不过只是皮肉而已,哪用得着如此紧张着急呢,你去帮我拿点止痛药就好了。”
夏小风憋着气愤愤说道,“你太固执了,最后有你后悔的。”
如萋闷不作声。
夏小风沉重地大步向医院内跑去。
那时年少,如萋凭着心情行事,想着大不了残了、脸破相了、不漂亮了,不过皮肉遭痛罢了,权当是为自己赎罪,赔给司柔。
那时弱小,夏小风,一个高中生,没有多余的钱为如萋找好医生,只能多买点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和修复皮肤的药膏。
两个同样软弱的凑在一起,生活怎会过得好?
夏小风带如萋回家,家里只有奶奶一人,未见他的父母和姐姐,屋子不大,两室一厅,老人家睡眠不好,不便同睡,如萋就睡在夏小风房间,他睡沙发。白日夏小风去上学,如萋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夏小风给她带了好些杂志报刊,可她往往翻了几页就搁在一旁不动了。
在夏家住了5天如萋就走了,原因是林浔来找过她,没有说很多话,只是一个劲儿让她照顾好自己,大多数就盯着她看,似乎要把一辈子的都看够,走时递给她两封信,一封是他的,一封是司东的。
如萋:
初遇你,你明眸清秀,眼角若有似无的忧伤牵扯我的心,从那起,我的目光总追寻着你,我天真的想着用我炽热的心一步步感动你,总有一天,我可以贴近你的温柔,可世事难料,我的爱慕竟给你,给司柔,给司东带来如此大的灾难,当你绝望地说出那句‘我们都有罪’时,我就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的陪伴只会给你带来更深的愧疚和伤痛,司柔一日不好,你一日不得安好,我选择离去,去弥补我的罪。
可我不后悔。
林浔
里面附有一个电话号码和电子邮箱和一张银行卡。
如萋慢慢将信折好放回信封,用手将信碾平。
眸晦涩暗沉,有着难言的无奈。
信封慢慢被晕湿了,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司东的那封信搁在桌上,一直不敢动,打开了,就结束了。
虽然那迟早会到来,可晚一刻,她的心可以多跳动一分。
搁放了半日,夕阳西沉,团团红云从天际弥散开来,如烈火般焚烧着天与地,青山、绿水、白墙,红墙在此瑰丽的景色前皆褪色。
她呆呆地从艳阳高照做到暮色沉沉,从万紫千红到漆黑如墨,从忐忑不安到心止如水不过几个时辰摆了。
打开信封,一张去日本的机票和一纸日本某所知名女子大学的推荐信。哦,还附了了一张银行卡,不过没有电话号码。
如萋紧紧的抓着他最后留给她的所有东西,都要把它给糅褶了,她重重闭上眼,身子不止地颤抖。
最近,她流了太多泪,快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完了,她不想这样,明知哭不能解决任何事,可她忍不住,心好痛,好像把一切悲伤都发泄出去。
明月当空,对照一双人,司东独倚窗边,指尖烟头明亮,白色烟雾似在呼应天边的月儿,月色朦胧、皎洁,可比不过他白皙如玉的脸庞和深沉如墨的眸,淡定沉静的面孔下难免不是面目悲怆,满身疲惫。
明日就要分离了,她去日本,他送司柔去美国治疗。还回的去吗?
手机铃声响起,在寂寥的夜显得那么不适宜。
“喂?哪位?”有些嘶哑,还有点疲惫。
“……”无声回应,只有轻微的萦绕在耳边的呼吸声。
“喂?”许久未说话,又抽了一夜的烟,司东突然不住地咳了起来。
“你……你还好吗?”小心谨慎却仍着急的问话。
“……”司东喝了口水,润润喉,止住了咳嗽,可此时沉默以对的人竟是他。
“对不起,我知道你此刻并不想与我交谈,可过了今日,我们……我们……我还有话想对你说,怕没有机会了。”从林浔口中得知司东明天就要离开这儿,送司柔去美国接受全方位的治疗。她想着以后可能见不了了,可她还有话未对他说呢。尽管他埋怨她,不想见她,她在犹豫不决、踌躇徘徊后终究拨通了他的电话。她的手机留在医院里了,只好用夏小风的手机,也难怪他不知是她。
“嗯。”他回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会听你的话去留学的,还有我忘了你,忘了我以前所有好的、不好的,重新开始生活,你不要担心我,也不要联系我,更不要托人打听我,我真的会过得很好。”如萋紧闭眼睛大声的一口气说完,说完后,捂着话筒大口喘气。
再拿起电话,又是一片沉默。
虽隔着茫茫夜空,唯有电话联系,她仿佛能看见他用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放在嘴边,一吸一吐,迷蒙他冷峻的脸和紧锁的眉。
“别吸烟。”如萋脱口而出后只剩下懊恼,想改口也没办法了。
司东怔了怔,挑眉看了眼嘴边,烟头快到尾了,他把它掐灭,扔在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
“那就好,你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你也是。”
“……”鲜有的沉默此刻分外多,可空白并不代表虚无,比如尴尬、无奈丝丝痛苦通过电话线煎熬着两人的心。
“再见。”如萋说道。
“照顾好自己。”
他低沉醇厚带些沙哑的声音回旋在如萋脑海,如萋对着话筒用口型说着她不敢也不曾说过的那三字,‘我爱你’,无奈他看不到。
良久,她还是舍不得挂掉电话,彼此间唯一的联系便是电话里传递的呼吸声,不曾想过这也是一件奢侈品。
“你还在吗?”熟悉的语音突然又出现在耳边,似梦非梦。
如萋心一慌,猛地挂掉电话。脸红的发烫,懊恼和难堪同时涌向她,本已平静的心有掀波澜。
‘嘟嘟……嘟嘟……’司东破碎一笑。
他(她)们这次是真的该说再见了,可他竟还是讲不出那绞痛心扉的两字,以后,他的生命里不会有她的欢笑和哭泣了,他不能背她抱她吻她了,他不会帮她擦眼泪和暖被窝了。
他不能也不会再护她无忧无虑了。
惨白的月弯弯,映刻在冰冻的脸颊,再亮的光也照不透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