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红梅进店之后,我不知道该不该跟过去,过去该怎么开口,说些什么。我手都有点发抖啦。我总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最后一刻我停在她们店门口二十米的休息台,休息台配有三把藤椅,我坐的位置斜对着她们店门,刚好可以很好地观察她。辛红梅有点近视,但她从不戴近视眼镜,稍微远一点她就看得不是很清楚,按道理说她不会发现我,但我还是有点担心。我一直看着她们那边的战况,我没有夸张,这是辛红梅自己的说法,卖一件化妆品就是一场战斗,她要战胜敌人才能卖出货物。辛红梅给那女孩拿了几十个瓶瓶罐罐,但那女孩一个也没看中,辛红梅又把那几十个瓶子放回原位,连那个五十岁的男伴都不耐烦了,躲在店门口抽烟,辛红梅却依然有说有笑。她们转战到另一侧我就看什么都不到了。我还是盯着那儿。不到两分钟,她们的战火重燃至之前那个柜台。这时辛红梅似乎改变了策略,她站的位置离那女孩远了点,嘴唇动的少了,有那么一会儿,她还看着外面出神。我猜辛红梅发现和那女孩不能速战速决,于是就缓和攻势,等对方露出破绽,好来个漂亮的防守反击。要不辛红梅就是累了,我见她偷偷打了个哈欠,手遮着嘴巴,稍稍转了点角度。我从来没这样躲在角落偷偷看她。我很快发现,辛红梅的哈欠是策略性的——她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会儿,眯着眼,压迫晶状体调整焦距,她可能感觉到了二十米外有一双炽热的眼睛在看她——假如她真累就不会那么警觉。我赶紧转头,假装在看从电影院下来的那帮小孩,老实说,我并不喜欢那些小孩,现在的小孩都他妈人小鬼大,到处大呼小叫,甚至爬到你头上来撒尿,他们的父母还非常没礼貌,你说两句他们就拿“他只是个小孩子”来呛你。我希望小孩子整天蹦蹦跳跳,瞪着大眼睛对一切都很好奇,最重要的是别他妈拿个气球到处鬼叫…等我再回过头,辛红梅又跟那女孩攀谈起来了,聊得还挺起劲,她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到中间她还以手掩嘴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辛红梅前脚刚送走的那两个学生妹,一声不吭在我旁边两个座位蹲了下来,吓了我一大跳。她们手上都拿着喝了一半的冰沙,一个绿豆,一个草莓。她们“呼呼”吮着吸管,东搭西钩说些傻话,完全没把我当回事。
“算了,我们回去!”绿豆学生妹说。说完“呼”一下吸一口冰沙。
草莓学生妹则说:“去试试,试又不要钱。”
绿豆说:“我就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草莓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好意思我来。”
“不好吧。”
“都说我来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我看那服务员态度挺好,要不我就不退了。”
“态度好怎么了?服务员本来就是服务的,当然得态度好。”
听到这我他妈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个绿豆买了什么想退货,却又不好意思,那个草莓就跳出来说她会出面,这两个小丫头嘀咕半天其实是为自己壮胆。不过,草莓学生妹最后那句让我有点火大。我近乎无耻地盯着她们,直到她们注意到我。我对她们笑了笑,说:“不好意思,你们是不是赣南师苑的?”
绿豆草莓相互对视一下,草莓回答我:“你也是吗?”
“我他妈…我不是。”我带着汽车保险推销员般完美的笑容说,“我是算出来的。事实上,我是算命的。”
她们马上傻子似的吃吃笑起来。
我来劲了,继续瞎扯下去。“你们别笑,我真的是算命的。不过,我不是那种故弄玄虚测人凶吉的神棍,真正算命的是一门系统性的科学。你们是大学生,肯定对儒家孔子很了解,不过一般而言,我们很多人或多或少会觉得孔子这个人的学问很肤浅而唠叨,孔子,不就是写了些‘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之类的废话吗?这些废话弄在一起于是就有了《论语》。其实不然,这其中有一个误解,其实《论语》不妨说是他那些不成器的弟子写的日记,不过那些日记里面写了‘这些话是孔子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孔子这个人的思想精华并不在论语上,而在他的《十翼》中。”
她们的笑容收敛了,开始认真看着我。我给她们下了个猛料,拿她们很熟悉实际却一知半解的孔子来唬她们,说起来,这些招数都是张胖子教我的。一开始她们很警惕,担心我是个骗子,现在则怀疑我是个奇怪的搭讪者。张胖子跟我说,到了这一步,要彻底解除她们的警戒,就必须加大火力。我继续说:“《十翼》记录的,全是孔子五十岁之后研究《易》的心得注释…可以说是孔子毕生所学所思的精华。”
“可是这跟你算命有什么关系?”绿豆来了一句。
“关系可大了。这也正是我马上要说明的一点。”我停顿了一下,整理思路。
“你快说。”草莓也加入进来。
“我马上就说。实际上,我讲孔子,只是作为一个佐证,就是《易经》作为一个二元哲学总纲的伟大之处。像孔子这么牛逼的人,其最高深的学问都是在为在这东西做注解,足以证明《易经》的奥妙之处…听着,接下来,就是最关键部分了。我所说的算命,就是基于《易经》的一种概率测算,跟概率论、模糊数学有相似之处,嗯,或者说,是一种处理程序,输入一组数据就能得出相应的结论。”
“牛吹得挺玄,挺有一套。”草莓说。
“谁吹牛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草莓继续说。
我指着绿豆,“你朋友说你吹牛呢,你不生气?”
这下她们都不要命似的狂笑。我他妈也跟着笑。
草莓问:“算命的,你给我算算,我几斤几两,哪个学院,住几号楼?”
“我说了我不是那种猜你有几个男朋友,你腿上有几颗痣的神棍,请不要这样侮辱一个深刻的、有精神追求的算命工作者好么。再说,那种问题说对说错对你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能算什么?”
“不管算什么,都需要数据。这也是我区别于一般神棍的地方。有因才有果,有数据有条件才有结论。倒不是说我不相信自由意志,不过,起码在我的认知范围内,因果律并未失效。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是在因果律的驱动下运行的,你们坐在这里,是因为你们买了化妆品想退货,却有点犹豫,这就是因果律。假如谁说他什么都不需要就能知道你的过去和未来,那绝对是他妈就是瞎扯淡。”
“唉,你怎么知道我们退货?你偷听我们说话。”绿豆说着,又吸了一口冰沙。
“去吧!我跟你说,找那个最漂亮的服务员退,她一定会给你们退的。”
她们两个盯着我。草莓说,“她的防晒霜要是退不了,那你就失败了。”
“放心,我从不失败。”这时我看到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我的脑袋嗡了一下,整个人都有点恍恍惚惚了。
“那你在这等着,不能跑。”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