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冬日的一缕阳光照进了屋子。
“老头儿,老头儿?又不知道去哪了,算了不管了。”喊了两句见没人应,陈铭也没放在心上,吃完早饭,又开始了一天的功课。
他抓起扁担和水桶,往山下的心潭走去。下山的路很难走,如果这能算是路的话——根本只是被踩出来的小径,窄得几乎要被两边的植物覆盖,那些植物上还带着锐利的尖刺,稍不留神,就会破皮入肉。可他却毫无顾忌,快速地向山下走去。细看之下,原来他的身影在不停地晃动,每一次都刚好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些尖刺。
陈铭还记得自己当初刚开始被逼着走这条路的时候,还没走完身上就都是刺了,最后昏过去被老头拎回了家。老头在自己的哭天嚎地中把刺一根根拔出来,然后涂上一些奇怪的药,就放自己在一边哭了。神奇的是第二天身上的伤口似乎都不见了,坏消息是第二天依旧被逼着走。有一次装昏偷懒,却发现老头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直接拖着自己往山下继续走,还没反应过来就滚了一身刺。从此陈铭可再也不敢打什么小算盘了。
于是每天清晨,都能看到一个身影极不情愿地在这条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嘴里念叨着:“死老头,最好有一天你从山上滚下去,不扎得你满身是刺!诶哟,这里怎么又有刺……”
老头:“啊欠(喷嚏声),怎么老感觉有人在咒我,看来明天还可以加点料。”
几个月后,渐渐地,陈铭走到山脚已经能几乎不怎么被扎了,偶尔几下也已经也习惯了。于是老头又给他增加了挑水的任务,光是拎一个木桶下去,就可以让他因为重心不稳重新回到嗷嗷大叫的生活了,幸而这条路走多了好歹宽了一些,两边的刺也被他扎去不少。
“挑水,重心要稳,一步一个脚印,两边的平衡要把握好,水的静与动都是有规律的。你看看你每次这挑上来的水还不够一碗。”
“稳个鬼呀,这东西重的要死。还有这路,是人走的吗?你行你上,不行别话多。”
“我这不是人老了吗?你忍心吗?”
“当然——太忍心了!最好你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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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着,不知不觉陈铭便来到了山脚,一个碧蓝的池子映入眼帘。“欲把心潭比仙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虽然没有第一次的震撼,但是每次见到它,总能觉得一股说不清的灵气萦绕着。快步来到谭边,他洗了把脸,看着湖镜中的自己,说不上帅气,却也有几分清秀,皮肤不知道为何总是那么苍白,几年的劳作和饕食也没有改变瘦削的身材,用老头的话来解释,“你能捡回命就算奇迹了。”然而每当自己继续追问,老头却总缄口不言。
对着这平滑如镜的心潭,他叹了口气:“我的人生不会就像这潭水一样一直平静下去吧?那可真是太无聊了。我要像那个将军一样,去屠猎巨龙!去激战泰坦!手底下有千军万马听我指挥,那才叫威风凛凛!”
“可是,白老头明明那么厉害,为何总不肯教自己些真本事呢?一直只让自己干这些苦力活。我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梦里那个温柔的声音,是母亲吗?”他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又摇了摇头:“反正想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吧,还是快把今天的活儿干了吧。只要下棋赢过老头儿,什么本领学不到?”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熟练地把两个水桶打到半满的水。然而当他刚准备起身折返时,却发现潭上似乎有两人在散步。一人仿佛是湖中嫡仙,虽然由于距离和雾气,并没有看太清楚,但他能依稀感觉这是一个仙子般的美人。他难以置信地擦擦眼睛,却发现那两道身影就像从未出现过那般消失了。陈铭轻轻打了自己两巴掌,确定不是做梦以后便摇摇头,回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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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有趣,这个人竟然能发现我们呢?明明只是个没有道则波动的孩子。”陈铭一走,湖上竟真的浮现出两个女子,点水而立,其中一个稍小的女子微笑着说道。果真是个仙子般的美人,冰凝之肌,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一笑起来眉毛弯成了月牙,这心潭似也成了陪衬。
“小姐,你也没比人家大多少呀。传闻这心潭底是上个纪元至强者幻真老人的坐化之地,有提高心境之效,但自幻真老人消失以后,无数欲寻机缘的人来到这里,却都毫无所获。这次你父亲让你来这边寻找机缘,其实是腾挪出时间和空间来解决你上次留下的烂摊子,这回您老可别闹出什么事情,就安安心心呆在这吧。”另一个稍显成熟的女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好好好,秋姨,您能不啰嗦了吗?这里好无聊,不过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有个村庄在山上,不如我们去村里玩一阵子,我觉得老爹很快就会接我们回去了。”
“行吧,不过我们先观察一阵子。而且必须改变容貌,小姐你长得那么俊俏,容易遇到麻烦。”
“好好好,秋姨最好啦。”少女开心地抱住了秋姨。
秋姨却轻扭过头,暗自叹息一声:“要是这次的事情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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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铭回到家中,已是晌午。看着两桶水几乎没有漾出,心中不由承认老头说的话却是总很有道理。以前自己总把两桶水打满,结果不是摔倒就是几个趔趄把水洒光。终于有一天老头看不下去,告诉他:“水虽无形,亦有形也。水少不动石,水多可碎舟。人去越阶掌握那些自己掌握不了的东西,轻则事倍功半,重则粉身碎骨。你提水不是看你打了多少水,是看你最后能倒进缸里多少水。”
从此陈铭每次打水只打自己能控制的量,也渐渐通过感受水在桶里的翻动规律改变自己走路的节奏。
老头依旧不在,他便决定趁机偷偷去村里的学堂逛逛,这可是少有的好机会,以前只要一闲下来,老头就会吩咐新的事情下来,尽情地阐释何为压榨年轻劳动力。
自三个纪元前百家争鸣始,东土各地便有开办学堂的风俗,后来儒家出了孔孟二圣,又有当世王朝支持,影响力空前,于是学堂所教便逐渐以儒学为主,教以学子修身、齐家、治天下。很多人学成后会去考取功名,然后在朝廷混个一官半职,摸爬滚打半世,以期有朝一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这个村子与外界少有往来,父母让孩子们在学堂学学儒家经义往往只是让他们修身养性。至于前一天有几个孩子在老头那听讲,是因为老头有一手神奇的医术,凭借道力把不少村民从死神那里拉回来。大人们希望孩子能学点本领回来,老头也偶尔会开一两次课,顺便看看有没有好苗子。
陈铭每次提出要去学堂上课,老头都会摇摇头,叹道:“今儒已非昔儒,学之缚己。”但他还是会找机会趴在学堂墙上听课。是因为好学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有时候做一些事情,只是因为一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