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当小环眯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出房门的时候，瞧见楚莫卿衣冠整洁、神清气爽地站在屋檐下，眼神不在院子里，似乎是在想什么。
小环惊诧极了，叫道：“小姐，你、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我起来有那么一会儿了。”楚莫卿仰起头，而后将头部缓缓地绕颈旋转了一圈，清晨的雨露在她身上裹了一层轻如尘的迷雾，让她看起来就像优雅的仙女下凡。
“噢。”小环沮丧地低下了头，自己一个丫鬟居然比小姐还起得晚。
“小姐，我明天一定早早起床。”小环抬起脸来，非常认真地说。
楚莫卿笑笑，劝慰道：“你在这会起来挺合适的，天也才刚刚蒙蒙亮。等会吃过早点，就和我去老夫人请个安。”
“好。”小环在心里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比小姐起得更早。
楚莫卿和小环吃过早饭，便去到老太太那儿。许是时间较早，没碰上府里其他请安的人。和老太太不温不火地聊了几句之后，楚莫卿便告辞离去。
“小姐，你现在去哪儿？”小环瞧着小姐往前走的路不像是回末园的路，便问道。
“去佛堂。”楚莫卿记忆极好，凡是走过的路都不会忘记。不一会儿，已经到了佛堂大门口。上次见过的老奴依旧站在大门口，见到楚莫卿之后则微微鞠躬，将大门推开，道：“小姐请进。”
楚莫卿点点头：“有劳了。”心想，那老太太说话果真算数。她吩咐小环在门口等着，自己一人走进了屋内。
薄薄的青烟缭绕与空气中，屋子里弥漫着禅香的味道，有股子令人心安气定的感觉。有个女子，衣着灰色长衣，跪于浅青色的蒲垫之上，背影是那般安详、宁静、无怨无争。
“琴姨娘。”楚莫卿开口打破了宁静。
女子回头，楚莫卿细细地看着她所谓的“亲娘”——未施粉黛的脸消瘦不已，只是眉弯如月，小鼻挺立，依稀能看见往日的佳人之容。
见到是楚莫卿，女子眉头紧缩，额上竟有好几道道细细的皱纹。
“你怎么来了？”
几年不见女儿，一开口不是问过得好不好，而是这句质问，心下不自觉冷了几度。
“我来，是有事来请你帮忙的。”楚莫卿淡淡地开口，对于把自己的女儿仍在大宅子身处不闻不问仍其自生自灭的娘亲，她还真谈不上有什么尊重。既无爱也无恨吧：“我希望你把你一身的本领都传授与我。”
琴姨娘愣了下，然后带着无奈的口气，自讽道：“我不过是个在这府中万人嫌弃毫无地位的风尘女子，何来一身本领之说？”
“听说，你不仅跳得一曲好舞，更弹得一手好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那如雷贯耳的艺名是‘琴依’。”楚莫卿前世的时候便听说过苍羽国有个琴艺闻名天下的女子，甚曾有人云‘此曲只应天上有’，没想到那个传奇的女子如今在这府邸深处唯有佛灯相伴，也没想到那人竟是自己的“娘亲”。
楚莫卿等着琴姨娘的回答。前世一死，让她反思，由此明白琴棋书画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那是安立于世的重要武器、魅惑众生的绝佳手段。楚莫卿眼眸里波光流转，那里面蕴含着万丈深的波涛澎湃。所以今生，必要习得一切。
这一翻话换来琴姨娘深深的注视，这个女儿，真的是自己那个唯诺胆小的女儿吗？看着那和自己年轻时候异常相似的面容，琴姨娘终是叹了一口去，似是又看透和明白了什么：“学会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像如今的我一样，青灯红烛伴，最后落得个孤苦老死？”
“你若还念着我是你的骨肉，便允了我这要求。若是你不愿意，我自然有其他的法子。”楚莫卿灼灼的目光盯着面前的这位老女人，她的脸呈现出一种土黄色，眼白发青，黑眼圈深深。佛堂里清汤寡水的素食想必让她吃了不少苦。“至于——其他的，我只能说，人各有志。你走的路是你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好一个人各有志，几年不见，这女儿她都看不透了。半响，她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必须告诉我，你学这些是要干嘛。”
楚莫卿不语，她转过身，看着被禁闭的房门。白色耀眼的阳光穿过门窗投影在地上，斑驳错落的光影零零碎碎铺在地上，像是逝去的流年。她向着门口走去，一步，二步，三步。
见她要走，琴姨娘急忙开口：“你这性子，倒是像你的父亲。”话一出口，琴姨娘自己也愣了，这会儿嘴快，一不留神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楚莫卿看着自己的母亲，眉开眼笑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仿若春日繁花盛放时刻芬芳妖艳：“我的父亲？你是说那个愚蠢如猪的楚邢？”
“你……”琴姨娘终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楚莫卿，她怎么如此大胆竟然随意侮辱自己的父亲……即使只是名义上的。
楚莫卿收起笑脸，只是嘴角挂起一丝轻笑：“难道在你眼里，他是一个可以与你携手白头的如意郎君？或者说，他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慈父？”
琴姨娘摆摆手，“大人的事情，我不想牵扯到你身上。”顿了下，她说：“算了，我答应你也罢。你要学也可以。不过，得按照我的意思来。”
“成交。”
原来琴姨娘所谓的“意思”，竟然是像夫子上课般，每天给自己讲授一点东西。这倒是让楚莫卿每天都要去佛堂。
楚莫卿现在的生活排得很满。每天卯时起床后，天刚要变亮的时候。她的第一件事便是绕着院子跑圈。跑圈后趁着清晨便去给老太太请安，寒暄上几句之后，就去佛堂，跟琴姨娘在禁闭的房门里学习。在外人看来，这七小姐倒是一个孝顺的人儿，每天给奶奶和母亲请安，风雨无阻。
如楚莫卿所想，琴姨娘是极好的老师。除开舞艺琴艺不能示范令楚莫卿稍觉可惜，在讲授上丝毫不逊于专业的老师。更令人惊喜的是，琴姨娘得空亲笔撰写两本谱子，一本是舞谱，另一本是曲谱，交给了楚莫卿。这两本谱子，可谓凝聚着琴姨娘今生所学，全世界独一无二。
其次因为她出身不低，字画都不差。楚莫卿下课后。虽然她已经在年龄上不占优势，却因为日日坚持练字、习画直到深夜不觉察，毛笔字和水墨画越来越得心应手。
日子就像是指缝之中漏落的沙粒一点一点溜走。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多少次在半夜中惊醒，后背大片片冷汗，透了衣衫，寂寂无声的黑暗里，她感觉自己仿佛还处在那冰冷的雨中，流尽了所有的血和泪。不得不狠狠地将指甲抠进掌心深处，唯有那种痛，才能让她感觉自己仍旧活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楚莫卿的心却越来越沉淀的，是静静的，是蓄势待发的，像是蛰伏中的猎豹，随时准备扑上去给猎物以一致命撕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