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叹一声,用我从未有过的缓慢速度转过身,抬步走入屋内,转入内室。
刚一拂开珠帘,一个陶盅便撞到了我的脚上,盅沿已磕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我抬目望去,在那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床边,有几块陶盅碎片,在那床上,沐神医静静地躺着,嘴角挂着一抹鲜红的血迹。
然而,却不见沐琊。
“你满意了吗?”身后忽然响起他的声音,然而语调却冰冷得令人颤抖。
我正要转身,颈间突然一凉,然后感觉又消失了。
不禁有些心惊,慌忙问:“什么意思?”
“哼!”他冷哼一声,“你难道不是你母亲派来的吗?”
我沉默着,觉得事情有些出人意料——母亲?为什么又会牵扯到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十五年前,师父继任神医一职。当时你母亲怕他有私心,不会为夜家所用,担心他会对母亲继承夜家大业有所阻挠,所以曾想方设法削弱过师父的势力,甚至不惜以身设局,引诱师父。”
我完全陷入了怔愣——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师父一心扑在医药上,根本无心他事,却引起了你母亲的误会,使你母亲以为师父坚决不帮她,从此更是对师父处处提防,只是在表面上表现得很信任罢了。现在,你母亲到处查内奸,查不出来就想找一个替死鬼,一来可以树立威信,二来可以使真正的内奸露出马脚,又早早地派你上山,让你与我们打好关系,以确保未来我不会临阵倒戈。哼!你母亲真是打的好算盘啊!不过可惜了。”
我微微偏头,顿时颈间又是一凉,在同一个地方,这一回,还带上了一抹刺痛。
“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母女的算盘如愿!我这第一百五十代神医,不属于夜家!”
说罢,他愤然甩手转身,夺门而出,我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银针。
我愣然抬手,在颈上一抹,看见一抹殷红。
再愣愣地看向大开的门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掌控。
是夜。
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月光从旁边的窗户倾泻在我身上,体内经脉中,一团冰凉的星力正在缓慢运转。
这种感觉真的挺奇怪的,但是最让我奇怪的并不是这个,在我心里好像空了一块,隐隐泛出不安,随着月光越来越盛,体内那一点冰凉移动越来越快,那不安越发明显起来。
不由有些烦躁,抬头瞟了一眼窗外,扫到一轮白玉色的明月。
心里一惊——今晚是月圆之夜!可是沐琊现在还不知道在哪!
我“哗”地一下起身,奔出屋外,月光顿时笼罩住我,体内那一点星力仿佛骤然消失——其实是运转太快,不细细感觉就分辨不出。
然而,我此时已无法顾及其他,只是在一层一层、一间一间的寻找沐琊时,心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这死小孩,怎么那么不听话呢!”
由上至下,再由下至上,找遍了七星阁每一个房间,可是依然没有沐琊的身影,和沐琊一起人间蒸发的,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沐琊。
我悻悻地回到顶层,正垂头丧气时,却看见在藤架角落有一些瓦罐碎片,散发着一股淡淡酒香。
我疑惑地走过去,捡起一片,发现是酒罐碎片,那股浓郁的酒香分明是沐神医的得意之作——今朝醉。“今朝有酒今朝醉”,顾名思义,这酒是酒中极品,味香,但度数也极高。
我顺着藤架向上望去,交缠的藤蔓一直攀到屋顶,在那翘起的屋檐一角旁,有一棵茂密的细叶榕。而此时,那树叶深处有一抹阴影。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正欲看清那阴影究竟是何物,“它”已经先一步转了个身,动了动。
“啪!”一个酒坛在我脚前碎开,里面剩下的半坛酒溅湿了我的衣裙下摆。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滚!别来烦我!”他的声音沙哑,布满厌恶。
一股怒火从我心底“腾”地窜起,却被我强自压下,深吸了一口气,我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开口:“沐······”
“啪!”又是一个酒坛在我脚前碎开,里面的酒还是满的,成功打湿了我的鞋加下摆,并掐断了我的话。
我气得浑身发抖,心底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你什么意思!我跑上跑下的找你,就是担心你在月圆之夜会出什么事。你呢?你倒好,在这儿喝酒!你才多大?十三岁就学会喝酒了!”
“嗤!”他嗤笑一声,翻了个身,面朝我,右手手肘撑着树干,用手撑起头,月亮终于照亮了他。他的脸上带着一抹不属于他的年龄的嘲讽,还有苍白,那样尖锐的刺痛了我的眼,以及我的心。
“你有什么资格愤怒?别把自己表现得多高尚,好像是个小大人似的,其实,你比我还小不是吗?你不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吗?”他一字一顿的说完最后三个字,又扬起一个颇具嘲讽的笑容,伸手从身后的树枝上拿起另一坛挂在那儿的酒,晃了晃,又比了比与我的距离,然后把酒坛抛了抛。
我突然觉得很冷,是那种发自心底的极致的冷,直入骨髓。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话,但声音却在颤抖。
“哼,我不想看见你,快滚!”他不耐烦地打断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翻身又隐入阴影里,拍开酒坛仰头痛饮。
我攥紧拳头,指甲陷入了手心,却浑然不觉,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凝望着他,良久,才转身,准备快步离去——或许,我应该找个什么地方好好发泄一下。
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衣袂破空的“猎猎”声,紧接着,一股大力突然拽住我的左手,往后一带一转,我顿时趔趄,顺着他的力道转了个圈,撞进他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我额头上,只是一瞬又伸手推开我,我踉跄后退了几大步,跌坐在地上。
愣然抬头看着他,在月光下,他的发色隐现墨绿,而他的眸色却要清晰许多。他的脸上现出极别扭的神色,咬着唇,微微别开脸,不敢看我,眼神复杂。
沉静了半晌,他猛地甩手转身,大步离去,一别走一边愤恨念叨着:“一定是哪里错了!不该是这样的!是哪里错了呢?”
——哪里错了?哪里都错了!
我终于缓缓回神,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掌心火烧般的痛,我抬起来对着月光一看,发现原来是刚刚摔倒在地时用手撑地,而这里在屋檐下,没有雪,是石板,所以手心被划破了。
我抖了抖裙袂上的尘土,尽量不碰到伤口,超房间走去。
不管怎样,我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回到房间,艰难地用双手关上了门,回头,却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屋子正中,吓得我一跳,跳离了原位,张嘴欲喊,那人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我骤然冷静——原来是洛封。紧接着房中一亮,他已经点亮了火烛。我仍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从柜子里找出了药,朝我走来,蹲下帮我清理伤口,小心地把细小的沙粒一颗颗挑出来,再上好药,包扎好。
等他重新站起身,我才开口:“你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你也在场?”
他顿住身形,“不在。”
“那你为何不问我为何受伤?”
“因为我知道。”他继续把药放回柜子里。
“你如何知晓?”我有些惊讶。
“从星星那儿。”他抬手指了指窗外。
“星······星星?”我自然不相信。
“是的。”
我沉默下来,不知该作何答复。换做以前,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嗤笑,但现在,星力正在我身体里缓慢运转,又不得我不信。
他的视线扫过我的伤,眼神莫名复杂,不知为何,我的心里隐隐作痛,心里不禁有些烦躁。再不想多言,直接入了内室洗漱就寝了,却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人。
第二个早上醒来时,整个屋子静得出奇,不,准确地说,是整个七星阁都静的出奇。
我洗漱完毕后,推门而出,由于山顶海拔高,所以一年到头每天清晨都笼着一层薄雾,白色的水雾缥缥缈缈,宛如仙境。我深吸了一口气,使头脑清醒了一下,然后抬步朝正堂走去。
走到正堂门口时,我却愣住了,因为在那门口,此时正摆着一盘棋,而两个人分坐两侧,执子冥思。
其中一个很熟悉,一袭白衣,飘飘欲仙,不是洛封是谁?
而另一个——一身白底绿纹的长袍,勾勒出一抹药草的图像。这个身影昨天还在喝闷酒,今天就在这下棋了?
我走近,看见他们的棋盘上是一个死局,白子被黑子堵在角落,无路可走。见我走近,他们颇有默契地同时开始收拾棋子。
我不禁气苦,撇了撇嘴,开始认真打量起沐琊。
这个人是我极其熟悉的,但现在,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却让我看不透了。
他的脸上毫无笑意,眼里也尽是冷漠——没错,冷漠,没有喜乐,没有伤心抑或忧愁,也没有厌恶。
此时他们已经收拾好了棋,我注意到沐琊手中的棋盒里装着黑子,不由吃惊——那白子是洛封?沐琊何时有了此等棋艺,竟能将黑子用到不能再走的地步?还是说,是我从没有关心过他会什么?
“你方才那般下棋,其实并无好处。”洛封清淡的说。
“那又如何?”沐琊声音语调冷得令人颤抖。
“太过锋芒毕露,一味追求进攻,并不一定会胜利。倘若遇见对手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将满盘皆输,这不是权谋之术。”洛封继续道。
“权谋之术,与我何干?我是学医的,又不是学帝王之术的。”沐琊言罢,起身离开。
······
自从那一日以后,我与沐琊之间一直不远不近。他的性格发生了极大的逆转,那样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年,却变成了一个冷淡无比甚至冷漠的人。
倒是沐琊与洛封之间渐渐有了交情,而洛封也开始向我传授一些有关星力的知识和法术。
这个世界上几乎每个人都可以练武,他们所修炼的就是普通的内力,然而一个人如果身负灵根的话,他就可以吸收与那种灵根相同的自然之力,也就是灵力,以修炼法力。
星力便是一种法力,但却是只有星神和星见才可以修炼的。传说风帝国皇室风家祖传风属性灵根,一代中有一个人具有这种灵根,于是他便能修炼风属性法力,并获得风之神剑“无痕”的认可,最终登上皇位,不过,我觉得远没有这么简单,因为难道一个皇帝只生一个儿子吗?其他的儿子就不会去争夺皇位吗?万一那个身负灵根的孩子早夭了呢?。
而能用法力使出的特殊招式便是法术。虽然法力也可以像内力一样使用,去使出普通招式,但法术的威力总是大些,因为法术的特点就是“御形”。
所谓“御形”就是将法力凝成形体,比如火性灵根可以直接放火,冰系灵根可以直接凝冰,而且随着法力的增长,这些凝成的物体威力会越发强盛。
星术包含三个方面:通星、推命、作战、通星就是与星星沟通,从而求取星神的旨意,并且能推算一些大事件。至于推命,就是单纯的推算一件事或一个人的未来。作战嘛······
星术中作战法术少得可怜,防御只有一个,连名字也没有,只是单纯把看不见的星力凝成一堵墙就完事了,所幸这堵墙十分坚固,可以抵挡自身力量总数两倍的攻击。
至于攻击,便是把星力以自己为中心成水波状推出,能造成的伤害其实很小,只是把敌人推开罢了。
“那我万一遭到暗杀怎么办?遇到危险时很容易丧命的!”我表示非常抗议。
“很少有人会与星见为敌,因为这不仅会遭到夜家的疯狂报复,还会从此在江湖上难以立足。”洛封端着白瓷茶杯,声音淡淡的。
“为什么?”
“因为星见可以推命,是离神最近的人,所有人都想拉拢她。”洛封饮下一口茶。
这我倒是能理解,毕竟每个人都希望能过的顺利点。
“可是也不排除有人丧心病狂啊!”我心里没有丝毫放松。
洛封放下茶杯,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然后才缓缓开口,“其实,在星术中,还有一门极强的攻击法术——星陨术。”
“极强是有多强?”
“星陨术是世上最强大的禁术。”洛封盯视着茶杯中沉浮的茶叶,语调极轻,“同时,它也是最不稳定的。”
“会反噬?”我连忙问。
洛封摇了摇头,“使用星陨术虽然会抽空使用者所有星力,但那只是用来防护使用者自己受到波及的。我所说的不稳定,是指它的不确定性。”
“不确定什么?”
“不确定攻击力、攻击范围、死亡人数、杀伤力大小,”他顿了顿,才道,“所以才会被称为禁术。”
我此时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这么奇葩不说,而且,还不能随意使用!这要是遇到个强大的敌人,杀伤力又太小,岂不是死定了?
“星陨术,顾名思义,就是召唤一颗星砸下来。说起这个,倒是牵扯出一个漫长的故事。”
他抬头望向窗外,眼神却像是看向更远的远方,许久才缓缓道:“在很久很久以前,第一个生灵出现了,他就是你们所说的命运之神。当他一个人活了很久以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那漫长的孤寂,于是,他想造出另外的生灵来陪伴他。
他清楚自己的力量很强大,足够随心所欲,于是他根本没有多想,就按着他潜意识的认为,造出了两个女神。
那是一对姐妹,拥有同样的力量,但性格、相貌却截然不同。后来,随着她们渐渐成长起来,命运逐渐认识到,他还是太寂寞了,但他却不能创造出和他一样不受命运限制的人,因为要有兴衰、生亡,才会有更替,会有进化。
于是他接下来创造了这个世界的雏形,一片混沌中,他创造了神之始祖,由他们去创造其他神,并赋予他们极为强大的造物能力。只不过,每个新生命都有一颗伴生星,在上面刻录了他们的命格,以及他们的生命本源。”他停了下来。
我喝了一口茶,听故事一样的说:“然后呢?”
“那些星星相当于他们的生命,不论是神、人还是其他生灵,只要是命运和一开始那两个女神以外的生灵,一旦伴生星陨落,就会顷刻毙命而且是瞬间灰飞烟灭。”
我刚喝进口的茶直接喷了出来——灰飞烟灭?那岂不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那么到最后,渣都不会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