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我与沐琊初次见面后,彼此的关系就已经得到了确立——冤家!绝对是冤家!
每次见到他我们之间总要吵起来,而一言不合的后果十有八九是动起手来。
最最要命的是,这个臭下子竟然也住七星阁!
这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甚是烦人!
而且我发现,似乎不管我做什么事,他都喜欢跟过来,虽然结果总是我和他闹的不欢而散,但他似乎乐此不疲。
好吧,虽然我极度不愿意承认,但他就是乐此不疲的!这个有受虐倾向的心理变态!
“砰!”我猛地推开雕花的桃木门,木门撞到门格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我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想到刚刚发生的种种,又愤恨地一拳砸在桌上。
“砰!”这声巨响终于把我的火气稍稍降了一些。
一席白袍出现在我的余光中,是洛封。
“何事生这么大的气?”他的声音永远清淡如水,很好的平息了我的怒火。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又是为了沐琊么?”他的语调隐含笑意,我转头看他,却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一缕涩意,“不在意便不会生气,你既然生气,便是在意,何必?”
“何必?”来不及去思考他眼里的涩意是为何,我的怒火又一次被激了起来,“我还要问问他何必!姑奶奶我爱看什么、爱做什么他管的着么?何苦次次都来找茬?他也不嫌累!再说了,我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姑奶奶我乐意!”
洛封静静地站在门前,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从他的眼里却看不出任何神色,只有无尽星辰周而复始。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聆听,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又道:“最可气的是,每一次我和他打起来,都是他胜。太过分了!他练了七八年武功了,有内力,又本来就比我力气大。我手无缚鸡之力,岂不次次被他欺负!”
缓缓地,洛封开口,声音清淡又渺远,“其实,做星见,是有力量的。”
我双眼一亮——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星见的力量为星力。星力,顾名思义,即为星辰之力,是只有众神和星见能使用的,他人皆不可用。星辰之力为天地之力、自然之力的一种,而这世间,只有众神或是有神之血脉的人能够使用自然之力,其中,他们各司其职,掌管着自己那一方天地自然。譬如,火神能随意念生火,水神能凭空造水,花神能平地生花。然而,他们只能对自己那一方领域运用自然,倘若那自然之力非他们所管,纵然能用,也是无法用的相熟的。而星神正是掌管众星的,星辰之力本就属于她,而你做为她的继承者,自然也能使用。”
这一番话我一一记下,自然也将他话语中的情绪听得明白,“为什么只有众神或是神的遗子能使用自然之力?”
“因为他们想这样。”洛封转头看向门外的天空,他的视线那样悠远,好像一直射到云层以上,甚至更远的地方。
我心中疑惑,可他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那样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就又道:“星辰之力在白天会回归天际,晚上时就又会随星光洒落,彼时你只需要静坐于星光或月光照耀之处静心冥思,便能自动吸取星辰之力并将其转化。”
“那我晚上还能睡觉吗?”
他倏然笑了,“常人冥思汲取日月精华即为睡眠,不过于你······确实强人所难了些。”我脸顿时一黑,正欲发火,他紧接着又道:“不过普通人不冥思打坐无法修炼,你的话······”他顿了顿,视线清清凉凉扫过我,“你只需要在第一回冥思打坐开个头,接下来,即使在星光下睡觉也是可以的。”
他这一句话着实震惊了我,“你的意思是,只要在星光下睡觉就可以增长修为吗?”
“不是睡觉,只要接触星光,你就能自主吸纳星辰之力,因为他人与星辰之力不能完全融合,需要冥思将其转化,你的体质却与星辰之力完美吻合。”
我去!他那淡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为我这逆天的天赋感到惊讶吗?
“那么,今晚你便开始冥思吧。”
我顿时蔫了——今晚?我还想多偷会儿懒呢!这大冬天的,多冷啊!
洛封似笑非笑的瞟了我一眼,“唉!恐怕等你开始修炼以后,我便不能再这么随心所欲的听某人的心里话了,可这苦恼呐!”
我一凛,骤然正色——对!不能总让他扒我老底啊!
于是我便答应了。
然后!当我在晚上裹着厚厚的狐裘来到观星台中央时,整个人已欲哭无泪。
——怎么又被他轻易蒙了呢!这温度是人待的吗!
今天下了一场大雪,青石板的地面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即使扫开雪,底下也是一层冰。
我不得不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在海拔超过千丈的地方受冻,而且还要受累。
最重要的是,洛封那天杀的竟然不出来陪我!说好的患难与共呢?
我努力、努力的硬抗到深夜然而我实在没能敌得过困顿,终是沉沉睡去了。
朦胧间,听见隐约的交谈声,像是沐琊的声音,他好像在与另一人大声说着些什么,然后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接着眉心处透入一股清凉,像是洛封给我的感觉,迅速渗入我的四肢百骸,我终于彻底沉入昏暗。
隐约的,周围亮起一团团光,在黑暗的空间中沉浮。我动了动手指,却惊讶的发现有感觉!
于是我抬手轻触身旁一颗淡绿色的小光球,它受到触碰竟闪躲了一下,显得分外羞涩。
——天!我怎么会用上羞涩这个词?可它给我的感觉偏偏就是羞涩。
于是,我抬手,再一次碰了碰它。
它很给面子的又躲了躲。
再碰,再躲,又碰,又躲······
就在我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你还没完没了了!它都快被你烦死了!”
我惊然回头,看见一个艳红的、人头大小的光球竟化作了一名艳丽的少女!
她朝我妖娆一笑,“很惊讶是吗?这里是万灵之界,你能使用自然之力,自然能与万灵沟通,它们,”她抬手指了指那些光球,“是你身周的灵。”
我惊诧的瞪大眼睛,她用眼角妩媚的瞟了我一眼,“其实,这里是你的梦境,不过你明天醒了以后,就可以直接与万灵沟通了,只需要放空心神,表现出诚意与善意——毕竟入梦太麻烦。”
我依然盯着她,她笑了,“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一朵花,是一只千年花精,我的名字是······”她低眸想了一会儿,又无奈地笑了,“罢了,你便直接称呼我的花名吧,人类给我与我的同胞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梦鸢,至于我自己的名字嘛,已经没有意义了,一个要死了的人······不,花。”
“你要死了?”我上前一步,顿时,一股自她而发的浓香扑面而来,使我想起了沐琊与我第一次相见时手上的那朵花。
“是的,你难道不知道吗?那个小男孩摘下了我,想要用来给他师父治病,”她的语调隐含戏谑,使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梦鸢怎么能用来治病呢?梦鸢——可是自古以来的天下至毒呢!”
我猛然惊醒,刺目的白光使我下意识闭了下眼,一闭眼,梦鸢那艳丽的笑便浮现眼前。
——天下至毒!
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不顾跌落在地上的毛毯,飞似的奔向沐神医所在的房间。
远远的,看见他正在教沐琊研磨着什么,我再走近几步,登时一股浓香冲鼻而入。
我的心里一凉,来不及思考便大喊出声,“住手!”
他们都朝我望来。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跟前,面对着沐琊。我指着研钵里的红色粉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这个东西叫梦鸢,她不是草药,不能治病。她是毒!天下至毒!”
沐琊瞪大了眼睛。
这时,木神医用力按下我的手,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调说道:“四小姐又在说笑了,逗弄琊儿便这么有趣么?四小姐从未学过医理,对医理当一窍不通才是,又怎知这是毒药?”
我的心彻底凉了。
缓缓转过身,我死死盯着沐神医那张俊美而苍白的脸,希望能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心虚或是对即将逝去的生命的不舍、对沐琊的愧疚。
可是我失败了,我没有找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他那病态苍白的脸上透着一抹坚定。
我张了张嘴,想再劝劝他,却终究无奈放弃。
他却笑了,毫无血色的薄唇勉强提起一抹微笑,牵强的让人心疼。
“四小姐可是要学医理?那进屋吧,我给你讲讲医理的基本知识。”他侧身让出房门,又转头对沐琊吩咐道:“你继续磨,磨仔细了,然后就煎药。”
我缓缓跟随他走入房间,一股淡淡的药香充盈鼻间,却无法使我放松一丝半刻。
他走到一张桃木椅上坐下,对我略一点头,“关门。”
我默不作声的照做了。
他看着我,眼里带着不同于他霜般发色的暖意,“坐吧。”
我于是坐下。
“你怎么知道梦鸢是天下至毒?”
我低头不语——既然不愿承认,又为何来问我?
“呵,”他发出一声轻笑,“昨夜四小姐冥思时可是入梦了?见到了梦鸢之灵吧?她告诉你了吧。没错,我确实想死。”
果然如此。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颤着声问:“可是,为什么?”我的眼一直死死盯着地面,“为什么要寻死?”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声音越发的颤抖,“为什么要服毒自尽?为什么要抛下夜家,抛下我们?对了,还有沐琊,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对于他来说,你就是父亲,可是你不仅要抛弃仅有十三岁的他,还!”
我猛然收声,回头看向房门,光将门纸照得一片通透,半分阴影也无。
我压低声音,“还要借他之手采药、研磨、炼制,沐神医,你怎能对他这样残忍!”
他静静地坐着眼睛盯视地板,良久才缓缓道:“沐雅一直都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蓬头垢面,四处捡食能吃的东西,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我见他也在无意间吃下不少药物,其中虽有不少能治百病的灵药,却也不乏蚀骨之毒,于是便好心帮他调理,逐渐将他体内的药力催化,他逐渐吸收后,竟成就百毒不侵之体。”
“百毒不侵?”我惊呼——难怪他能毫发无伤的摘下梦鸢!
沐神医点点头,“百毒不侵之体可遇而不可求,是难得的学医之体,于是我便将他带在身边,每日传其医理,他的天赋惊人,总能举一反三——这一带,竟已过了七年。这七年中,我竟不知不觉将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去看待,又何尝不希望再多陪伴他一些时日?”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寻死呢?”
“唉!”他叹了一口气,抬眼看我的眼神竟满是凄惶,“四小姐何时也变得如此天真了呢?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人们无法自己选择,毕竟,命由天定。我们夜家不正是为了与天神沟通才建立起来,并脉脉相传的么?我是夜家的神医,自小便修习夜家古书上记载的玄妙医理,那些医理实在是过于精妙,任何懂医的人只要看过一眼就再也放不下了。可是,凡事总有两面,那医理仿似天界才有之物,多修习者必折损阳寿——许是天神太寂寞,便早早召我前去了罢!”
他长长叹息一声,目光满是悲戚。
我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什么天命?我夜倾城偏就不信命!”过往的种种又浮上心头,一时心潮腾涌,“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这注定是天命,我便逆了这天,反了这命!”
“哈哈哈!”沐神医竟笑了,“好!难得夜家竟是出了个这样的星见!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可惜,我看不到了。”
一霎时,我伤感起来,“真的······必须得这样吗?”我走到他面前。
“四小姐可知道,折损阳寿,尽命而死是怎样一个死法?”他笑着问我,眼里却闪着有些疯狂的光。
我心中一颤,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如何,却本能的有些抗拒,正欲开口,他却抢先一步道:
“我会全身逐步衰竭而死,先是白头,然后便是老化,接着就是四肢衰竭、干枯,然后会失明、失聪、丧失味觉、嗅觉,最后躯干块结,全身瘫痪,然后在一片黑暗中体会到什么叫做器官退化,然后丧失触觉,唯留意识清明,最后再······”
“够了!”我厉声暴喝,双手抱住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何其残忍!让一个人意识清醒的感受死亡,一步一步蚕食他的身体。
平静下来后,我却不敢抬头看他,得知了这是怎样一个死法后,我才明白我是多么的自私,竟然这样威逼着他去经历这样一个过程——况且,如果沐琊知道的话,也会让他自尽吧。
“不过四小姐请放心,梦鸢之毒虽然销心蚀骨,却发作极快,只要顷刻,沐神医——这个夜家的一代传奇,就会魂归冥府了。”
我几乎是颤抖着撩裙跪下,恭恭敬敬地向他拜了一拜,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那凉意一直沁到了心底,“我,夜倾城,今时今日在此,对夜家第一百四十九任神医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敬他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死而后已······”
他完完全全受了我这一拜,然后扶我起来,交代道:“四小姐品貌、志向、心胸、智慧都令人信服,故,沐某在此将沐琊托付给你。他已尽得我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他体内药力过盛,至寒至阴,每逢月圆之夜必爆发一次。他的发色在阳光直射下会显出墨绿色,他的眼也常伴此色,如在月圆之夜被人发现其体质特殊,他将毫无还手之力,请四小姐万万当心。”
我心下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当即用针刺破手指,以血为盟,立下誓言,承诺今生今世我必穷尽一切护他无虞。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我一惊,赶忙提袖擦了擦眼泪。
伴随着“吱呀——”一声,沐琊端着一盅药进来了,那药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味道,香里含着苦,那苦······我微微皱了皱眉,一个词从心底突然跳出——死亡。
“我该出去了。”我对着沐琊一点头,转身出了房间。站在房间门口,我仰起脸,雪花片片飘落,轻触我的眉眼,又化成水滴滑落,惊然间,我已脸庞湿冷一片,不知有没有混着泪水。
“砰——乒乓——”屋内传来一阵陶器打碎的声音,伴着一声“师父!”屋内又陷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