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夜,名倾城。
人们总说红颜祸水,妖颜倾国,狐颜乱欲。
虽然,我名叫倾城,却偏偏长了一张乱欲的脸。
自小,这张脸便使我尝尽百态。
我出生在名满京城的夜家,虽只是个庶女,却也是极受母亲宠爱的。据说,我出生时全城百花齐放,红霞遮天,仙鹤翩翩,惊动了整个京城。当然,在夜家,出生时天有异象是不够的,我之所以受母亲疼爱,自是因为我这张脸,这张据说一出生便惊艳众人的脸。
怎么说呢?我的长相几乎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变化。今年我十二岁了,却依然长得像我刚出生时。不过,人家刚出生的婴儿都是皱巴巴的脸,长得并不好看,可我却一出生就长了一张极惑人的脸孔。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眼角吊起的眼睛不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像含着眼泪,小巧的鼻子,樱桃红的嘴,嘴巴很小却又偏偏很饱满,倘若贝齿轻咬,便是一个含泪的怯女,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任君采撷”四个大字。如果非要找出我究竟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也只能说是放大了,长开了,还有,呃······更妖了。
我个人是很讨厌我这副长相的,我不反对长得美,但我反对长的妖!人家明明是个女汉子!人家才不要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才不要天天被人叫做“妖女”!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长越大,在外人越来越讨厌我的时候,母亲却越来越宠爱我。为什么?因为这是夜家!是只生女儿、养女儿的夜家!是靠培养歌姬舞姬而闻名的夜家!是外部无限风光,内部无比混乱的夜家!
全京城百分之八十的红楼都是夜家的产业,自然,夜家也有一套甚为全面的情报网,也因此而引起了朝廷的虎视眈眈,恐怕皇帝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吧。
为什么我偏偏生在夜家?冥生!不要给我逮到机会!否则我必杀了你!啊不!虽然我杀不了身为鬼差的你,但我一定,一定要让你下地狱!一定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只为让你魂飞魄散!冥生!不这样做,难解我心头之恨!
没错,我刚刚提到了一个鬼差。千万别以为我脑子秀逗了,我很清醒,正因为清醒,所以我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因为——我是魂穿来的!
你妹!大学毕业后辛苦打拼四年终于小有所成暗恋了八年的人又突然喜欢上我我与他终于修成正果却在结婚前一天晚上从楼梯上踩空摔下来摔死了是怎么回事?睁眼看见一片彼岸花花田还有一条淡蓝色的河流叫忘川接着又看见一个黑发蓝眸的帅哥自称鬼差还硬要我填了一堆看不懂的表格又走着走着掉进了忘川的一个漩涡里又是怎么回事?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奇怪的大陆一个混乱的朝代中一个更加混乱的家族里还成为了一名两岁的小女孩相貌还特妖又特么怎么回事?
“呼······”深深吐出一口气,在心里狠狠念叨了两遍“既来之则安之”,收回望月的目光,然后开始思考前世与今生。
说实话,这已经是我第N次思考这个问题了。这个大陆叫轩竺,而这个混乱的朝代则是****,只是在这片大陆上,总共只有三个国家,处于极寒的北极之地的是赛因国,在那里一年到头都是冰天雪地,没什么物资,所以没有国家去攻打那儿,那儿反而是最和平的。处于东部的是风帝国,也就是夜家所在的国家,幅员辽阔且物产丰富,最重要的是有配的上国家鼎盛情况的强兵,所以一直处于霸主地位。处于西部的落月国各方面都较之风帝国有所差异,但那儿的人很会做生意,又聪明,还有很大的野心,常常出兵骚扰风帝国边境。战事连连却僵持不已,天下一分为三的局势就此稳定。
而风帝国的京城在最东端临海的地方,北面靠着一座山,名为七星山。皇宫坐落于京城东部,取“紫气东来,初阳东升”之意,命名为“东升宫”,意在“坐拥天意,坐享天福”。而夜家毗邻皇宫,固守北端,依山建宅,虽然宅子不大,却有相当一部分是建在山上的。
据说夜家比当今风帝国皇室风家的历史更为久远,早已建宅于此。第一任风帝国国主忌惮夜家底蕴,问当时的夜家家主想要什么。当任夜家家主只回了他一句话:“其一不干涉夜家发展,其二封此山为夜家封地。”
所以风帝国第一任国主就颁布圣旨,将七星山连同当时夜家建宅所占土地全数封给了夜家做封地。不过当时的皇帝为了提防夜家一家独大,所以除了这些就再没给过夜家其他的任何东西,也就是说,当时的皇帝只是把夜家本来就有的当做赏赐卖了一个人情给夜家,就连封地都是一分都没多的。
然而只有夜家内部的人才知道,七星山才是夜家真正的底蕴。
明天就是我的十二岁生日了,按照夜家的规定,夜家女子十岁起就要接受歌姬舞姬的培训了,因为在****女子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嫁人了。要不是母亲疼爱我,让我一直任性到十二岁,我也难逃被“同化”的命运。
转头,望向主院,那里一片灯火通明,那是母亲的院子。我今晚就要去那里开始我的赌注,身在夜家,身在****,不得不为自己拼一把。
迈步在雪地里,月光的清冷将整片雪地映得一片惨白,寒风夹杂着雪花撑起了我雪白的狐裘披风,也掩埋了我身后的脚印。
踏入母亲的院落,橙黄色的光明明温暖,却暖不化地上的薄雪,我的目光落到门旁的一个男人身上。他穿着打着补丁的家丁服,一条腿膝盖以下已然消失,只有一个木制的支架支撑着他站立与行走,他的头发有些白,却梳得一丝不苟,他的眼神明亮,面容也依然俊朗。
这个人,是我父亲。
他曾是最得我母亲宠爱的人,母亲产下我后更是钟情于他,然而,一场事故却夺去了他的半截左腿,一辆马车从他的身上轧过,也使他终生不能人道。
母亲终于还是冷落了他,一个曾经那样爱着的男人,说抛弃就抛弃了,转眼又专宠他人,只不过还有那么一点儿念及旧情,留他以家丁的身份呆在府里,却要拖着伤残的身体,终年在此扫院,却不知是不是为了让他过得更不好。
难怪人都说:夜家女儿多薄情。
然而,这个父亲对我而言却仿若一个陌生人。在下人们为数不多的嚼舌根中,我依稀了解到,在这个身体满周时,他不曾满怀希冀地令她抓周,在这个身体学走路时,也不曾牵着她走过那段磕磕绊绊的时光,在我来到这个身体里之后,连与他说话都没有几次,更别提让他教我什么诗词歌赋。可他却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他这个女儿出生后带给他的一切好处——总之,我讨厌他。
我甚至认为,我能来到这个身体里,全都是拜他所赐——毕竟,如果本来的夜倾城不死,我根本不可能进到她的身体里。
目光移开,我推门而入,门内一片寂静。回身关上房门,将呼啸的寒风,凛冽的冰雪,以及那个男人探寻的眼神关在屋外,转身,目光透过层层珠帘投入内室,望见那个伏在桌案上静静阅读的身影。她沉静的面容显得那样年轻,就像十八岁的少女,但她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十八岁是她掌家的年龄了。
拂开珠帘,珍珠碰撞发出脆响,她终于抬起头来,淡笑看我,她的脸如清水芙蓉,不施粉黛,不显妖娆,反而婉约。
“怎么了?”声音清润,在室内响起。
我垂眸不语,等待她问第二遍。
许久,她才又问:“怎么了?”
视线死死地盯视地面,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一、二、三”,猛地往地上跪去。
“砰!”我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的一声闷响,虽然早已料到会很痛,毕竟使出了全身力气,但万万没想到会这么痛,整个膝盖都麻木了,疼的我眼泪止不住的流出——不过还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连忙用手掩面,低声啜泣起来。
“呜——”好痛啊——
“呜——”真的好痛啊——
“呜——”为什么会这么痛啊——
“呜——”你怎么还不来扶我啊——
“唉!”一双手落到我的肩膀上,一个黑影笼罩了我跪缩在地上的身影。“何苦呢?”她的声音蕴含了诸多无奈,“你明知道你必须接受训练的。”
我停止哭泣,抬头看向她近在咫尺的面容,“女儿明白,女儿已经想好了,不打算逃避了。”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抹掉了我眼角的泪珠,眼里泛起了一抹情绪,不知是如释重负的欢喜,还是无法言说的悲哀,“既然如此,为何还不睡觉,反而跑来我这里哭闹?”
“因为女儿不愿做人身下臣!”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寸步不让。
她静静地看着我,等待下文。
我站起来,更加坚定地说:“母亲,女儿自认夜家的女儿们个个都是不输于男子的人才!论诗词曲赋,我们自小便有教书先生来教这些,更是早已将几本经典著作背了下来;论才情,女子本就比男子心思更细腻,也更加感性,触景生情的事本就更多,再加上自小在文化氛围中长大,受到过十几年的熏陶,要作词也是信手拈来;还有琴箫笛等乐器,更是在训练内容中早有涉及,更有不少人在京城琴技一绝,丝毫不输于那些男子;论武力,我们也有自小练武的,虽不是人人都会,但不会武功的必是一等一的谋士;更遑论我们还会一些男子不会的事,我们没有理由做人身下臣啊!”
母亲的表情有那么一丝丝的动容,但很快又沉寂下去,“夜家祖训,不涉世事,不惹是非,万事随缘,听天由命。”
我怔住,这十六字箴言是夜家第一任家主留下的,也是夜家最重要的一条祖训,所有夜家人刚会认字起就被要求背诵和默写这十六字箴言,务必做到烂熟于心。我本以为这就罢了,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些字竟对母亲的影响那么大!
“母亲可一点儿不像是会认命的人。”我盯视着她的眼睛,希望从里面找出点蛛丝马迹。
“倾城,有些事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夜家的宗主留下这些话,自有她的道理,我们如果听她的话,安安分分,不找麻烦,麻烦自不会找我们。”
“可是有些麻烦并不是想躲就能躲的!”我急了。
“所以才说听天由命!”母亲的语气依然坚定。
“好吧,母亲。女儿自知无法说服母亲了,不过,女儿要求更换训练内容!女儿要做家主!”反正这才是我的目的,至于刚才的那席话,不过是烟雾弹罢了,答应了自然是好,不答应于我也无害。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看着我的眼神里开始翻涌着什么,很久才重归平静。
“你确定吗?”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充满怜惜,语气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应该明白,做一家之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她的责任很大,负担很重,自然,要学习的东西就会更多。可是家主是要独当一面的人,是要能做大决断的人,是不能轻易为人左右,更不能听命于人的人,所以,家住的训练不会有先生教你,一切靠自觉——你可以做到吗?”
“女儿知道的,”我笑了,“女儿还知道,凭着女儿的这张脸,一定会有很多人排着队的等着对女儿好,甚至可能会争相抢夺。但是,女儿要的不仅仅是不愁吃、穿、娱乐,女儿还想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铿锵的话语在室内回响,她抿着唇看着我,“倾城,你犯了夜家祖训了——命由天定啊!”
我但笑不语,只是牢牢地锁住她的眸子。
她抿着唇沉思了一会儿,又急急开口仿佛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我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但是,倾城,我狠话说在前头,你要做好与人竞争的心理准备,我不会因为对你疼爱而偏袒你,你依然有可能最后当不上家主。你也要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决不退缩!”
那是我第一次在母亲的脸上看到如此严肃的表情,仿佛发生了多大的事一般。她并没有因为我执意要违反夜家“命由天定”的祖训而惩罚我,反而一如我所预料的一样答应了我的请求。可我知道,这和我所想的情况不一样,因为在我说出我的目的时,她的眼睛里,分明翻涌着浓浓的悲哀——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仿佛见到了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事,自己最不愿发生的情况就在眼前发生了一般。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在我眼前放出气势,那种气势并没有金戈铁马的血腥气,却自带了一种上位者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威严。母亲一向对我亲切,在我的印象里,她虽然不至于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弱女子,却也不是那种似男子一般的女汉子,她很像现代的女人,尤其是现代的高管女人。但当她终于在我的面前显露出她强势的一面,我才知道,这不比现代,现代的高管只掌握着手下员工的职位,可她的手上却握着一个家族的兴亡,那并不是简简单单的革职或提拔,而是生杀予夺的权力。
我点点头。
“好!”她收住气势,用手拍拍我的肩,“不愧是我夜清的女儿!”
我心中长吁一口气——终于还是成功了。抬头,却见她极快地收回了手,背过身去。
“我累了,早点休息吧。”语气坚决,不给我接话的余地。
我只好行了礼,帮她将外室的烛火吹熄,离开了这间屋子。
一打开门,呼啸的风直打到我脸上。我回身掩好门,再回头时,正好看见我所谓的父亲慌忙避开眼,低头装作认真扫雪的模样。
如此,这个父亲留在这的目的也值得怀疑了,可母亲不可能没有察觉,那她为何还要留着这个男人在这里?
甩了甩头,将脑子里的想法甩掉——自从到了这里之后,真是事事用心,事事留心,总多猜忌了,看来想要守住以前那个我是越来越难了。
不理会身后一直盯视着自己的目光,假装并不知道任何事。
出了内院的门,大雪依然在下,没有半点要减小的样子,我抬头望向天空,嘴角扬起一抹颇为自嘲地笑。
呵——今晚既然来了,就是抱着必胜的把握来的,从没有想过要退缩。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毕竟,路是我自己选的,不管前方有什么,都必须去面对,根本就没有我退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