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亲的房间出来后,我又回到大厅。
一进厅门,发现里面气氛凝重,众位姨娘已不再厅内,显然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夜家接下来的事宜,只不过,二姐却手持细剑,与众位姐妹对峙,一脸轻蔑与不屑,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这是在干什么?”我快步踏入大厅,“母亲和众位姨娘刚刚离开,你们就闹成这样,是觉得现在的夜家还不够乱吗?”
“九表妹,我劝你还是不要插嘴的好。你是夜家的星见,本不该介入这些凡尘俗事,我们如今也不是在做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普通的家族纷争罢了。”一位表姐嘴里回着话,冷言冷语,眼睛却盯着二姐,谨慎而隐含杀机。
我皱了皱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四妹,此时你确实不宜插手,”没想到,二姐竟也这样说,只是,她接下来的话却令我大跌眼镜,“你既是夜家的星见,就该守好自己的本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想应该不需要人来教你吧?往后待我当上了家主,我绝不会像母亲这般纵容你,到那时,你可别怪我不顾姐妹情。”
我震惊的看向她,“二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母亲尚还康健,你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她回头瞟了我一眼,眼里浓浓的轻蔑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如今我已是夜家家主的候选人,这话自然是大实话,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余光看见众姐妹中已有人暗暗蓄力,我还来不及阻止,便有三人冲向二姐。
“家主继承人何时确定是你了?如此狂妄自大,你真当夜家除你以外便没人了吗?”
“不要动手!”我连忙惊呼。
无奈为时已晚,只见剑光一闪,三个身影倒飞而出,伸出的右手掌心上整整齐齐一道划痕,血流不止。
“夜灵!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真敢动手!”见到那三人受伤,其他姐妹顿时按捺不住。
见情形不对,我赶忙飞身上前,拦在两方之间,“都给我住手!”
星力凝成波纹状,以我为中心向外推开,将她们纷纷逼回原地。
“姐妹们,二姐确实是有些过分了,但是现在不是你们冲动的时候!难道你们没有看见吗?方才三表姐、五表姐还有十表妹是一起出的手,却一个照面就被击退,你们觉得,你们可以打得过二姐吗?拜托你们醒醒吧,如今的二姐再也不是你们记忆中那个灵智只有六岁的女孩了!或者说,她从来就不是!”
看见她们因为我的一席话而纷纷陷入沉思,我继续加把劲,“还是说你们忘了,年轻一辈的夜家女儿中,只有两个人通过了九霄塔的顶层试炼,一个是大姐,选的是舞,另一个就是二姐,而她选的是什么?是剑!”
她们中有的人皱了皱眉,似乎是在仔细掂量胜算,“如此说来,她确实一直在蒙蔽我们。”
我点了点头,转过身来,“二姐你······”才刚起了个头,我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待要发出的言语不知怎的就哽在了喉头。
她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没有继续出言不逊,却也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她的眼神无悲无喜,透过她的眼神,我只看见一片虚无。
缓缓地,她朝我扬起了手中的剑。
全场一片寂静,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朝屋外走去——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我与她之间,迟早会有一战,与其说是命中注定,不如说是造化弄人。
待我走到门口,看见洛封站在雪地里,一双眸子晶亮,像是夜里闪光的星,他看着我,微微笑了笑,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早已预料。身后有寒光一扫而过,那是剑刃反射的光,竟比这地上的雪色,更令人心寒。
“二姐,你我同在七星山上住了三年,我是什么水平,你最清楚了。公平的打,我一定打不过你,就算是有星力助我,我也最多与你相持平。反攻是不可能的了,防守住自己也不一定完全可以做到,还望二姐······手下留情。”思衬良久,我只能说出这句话。
她没有回话,一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停留,她就动手了,只见人影一晃,她已欺身至我跟前,右手举剑,向左缓缓划出。
我没有动,星力却在身周凝成一道全方位无死角的障壁,将自己护得死死的。只见眼前光影缭乱,几乎一瞬间,她就至少劈出了十剑,分别劈在不同的地方。遇到障壁的阻隔,她也没有停顿,立刻反手劈出另一剑。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我根本看不清,当然,我也从来没有想看清过。我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站在这里不动,能坚持多久是多久,要么是她先力竭停手,要么是我星力衰竭,再也无法继续坚持。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我却渐渐开始吃不消了。现在毕竟不是晚上,没有月光、星光的补充,我的星力只会一直消耗,再加上要维持障壁需要极大的力量,这消耗更是成倍增加。
我已经感觉到障壁在不断变薄,二姐的剑风已经能够透进来一部分。又过了一段时间,只听见刺啦一声,像是纸张被撕裂一般,我的右臂被划开。
紧接着是左臂,动作快到我无法反应。
这两剑分别划在手肘和肩膀往下一点点的地方,由于剑刃快且薄,我还没有感到疼痛,血就已经浸湿了我的袖子。
而二姐的第三剑,直直的朝我的脖颈而来。剑刃带起的风渐渐逼近我的颈项,我却笑了,然后,冰凉的剑刃停在了我的颈边,劲风划开了我的肌肤。
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流而下,我微微偏过头,“二姐,您可得悠着点儿,真一不小心切了我的头,怎么向母亲交代啊?”
“你不怕?”她利落地收剑入鞘,发出“噌”的一声轻响。
“怕啊,”我有些无赖的笑着,“但是我更怕的是二姐的本能,如果刚刚我躲了的话,只怕死的更快吧?”
她静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笑了,“你倒是了解我。”
“不敢当,我只是专门观察过二姐。在七星山上的时候,二姐总是很警觉,不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有人接近你方圆三丈以内,你的手就会有意无意的放在剑柄边。这说明二姐对外界充满了不信任,而且很没有安全感。二姐恐怕连睡觉时,手都放在剑柄上吧?”我掏出手帕缓缓擦着颈上的血,笑着道。
她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这很好理解。往往被伤害过的人,不会再轻易相信别人。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不是吗?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二姐,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这么多年来执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她拉过我的手,掏出丝帕来缠住了我右臂手肘的伤口,包扎手法娴熟非常。“你说的没错,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在封锁自己,不愿意相信任何一个人。这一切,相信你也猜到了,是从父亲死去的那一天开始的。
父亲穷其一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师门的事,却因师门而死。他常常对我说,他是个孤儿,是师门将他养大,在他看来,他的师父就像他的父亲一样。然而正是这个他眼中的‘家’,使他失去了一切。”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略有些哽咽,“小的时候,我总是那样拼命的学习,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让大家不会因为我是一个庶女而看不起我,看不起我父亲。还记得吗?那一年,京城的雪下得那么大,我们一起去看雪景,我跟你说,我要当家主,就是现在,我的目标也没有变过。”
“我知道,可是现在,你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达到了?”她自嘲地笑了笑,“你没有看出来吗?我这个家主继承人的位置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我之所以会上七星山,是因为我向母亲坦白了一切伪装,她没有料到原来我一直在伪装,觉得我很适合被用来练手,所以专门把我送上山,来当你通过试炼的阻碍。只是她没有料到,你居然没有当上家主,而是当上了星见,于是我才成为了家主继承人。这个位置,与其说是我争取到的,还不如说是我捡来的。”
“可是这还不是结果,”她顿了顿,“下山以后,她一直在试探我,从一开始叫我去参加会议,到后面将我留在大厅里与你一起管理她们,无一不是一种试探,她到现在依然不认为,我是一个适合做家主的人选。”
“可是我不能放手,因为已经太迟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已经迟了,如果没有父亲的入赘,没有我的诞生,没有嫡出或是其他表姐的冷言冷语,也许我就不会下定决心要做家主。你知道的,权力这种东西,你可以为了野心去争取,也可以为了生存而争取,不论是哪一种,都不外乎是一种欲望,就算我可以舍弃权力,难道我可以舍弃相伴多年的欲望吗?”
我沉默了——对啊,为了野心,是欲望,为了生存,也是欲望,人因有欲望才得以存活,如果舍弃欲望,与行尸走肉有何差别?无欲无求者,也无灵魂。
“可是我惊恐地发现,人得到的越多,就越不满足。上了七星山以后,我发现,也许我触手可及的,并不止一个家主之位。它包含了许多,生杀予夺的权利,还有,像母亲一样广交天下的能力。倾城,你今年及笄,而我已经年满十九,你知道吗,如果我再不嫁人,就老了······”
我震惊了,原来,二姐也有少女情怀?然而,待我触及她的目光,我才惊然发现,那并不是单纯的少女情怀,更像是一种由血脉继承而来的东西——看来,她果然适合做家主。
“那么,二姐可有心仪之人?”
她快速地瞟了我一眼,“有是有,就是不知道四妹能否割爱了。”
“什么意思?”
“我目前看上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神医沐琊,另一个······”她缓缓抬起右手,指向洛封,“是他。”
洛封?!居然是洛封!原来如此,二姐在七星山从来没什么表现,只是因为她生性如此,事实上,她没有刻意疏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表现。
但是,心里闷闷的,感觉······怪怪的,好像很不乐意——我到底在不乐意些什么啊?
“这个······二姐,不是我割不割爱的问题,主要是他们都是有自主思想的个体,这种人生大事,还是要他们自己做决定,如果他们不愿意,我就算是答应也没用啊。”我有些抗拒,不由推脱起来。
“那好,以后如果他们愿意,你不能阻拦。”二姐态度坚决。
我皱了皱眉,没有答话,沉默了一阵,此话题也算不了了之了。
“好了,二姐,不跟你聊这个啦,我其实在想,也许现在,我该离开夜家了,毕竟,星见本来就是要早早离开家的不是吗?”我笑着,把心里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
她盯了我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也好,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天吧?最好在母亲醒来之前,因为我不喜欢道别。”
“不管你什么时候走,你现在都先跟我回一趟七星阁。”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是沐琊。
我一个激灵,连忙转过身,笑道,“哎呀,是你呀,你怎么从七星阁下来了?”左手有意无意地遮住右臂的伤口。
“哼,”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我的右臂,“如果我不下来,某个人只怕哪都去不了,今天就要把命丢在这儿了。明明受了重伤还不安生,非要把自己整成不能动你才开心?”
我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好了,既然你要离开,先回七星阁收拾一下东西,我正好有几样东西要交给你。”说完,他转身就走,一点也没有要等我的意思。
我匆匆和二姐道了个别,就提步追上他。他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显然是顾及到我有伤在身,经过这两次,我怎么会看不出他对我的关切之意?
洛封在我身后缓缓走着,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我已习以为常,毕竟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这样,要想摸清楚他在想什么,还不如去探索一下这个世界的奥秘。
到了七星山脚,沐琊回头看着我,“能用轻功吗?”
我连连点头,一脸笑意。
他又冷冷地盯了我一眼,然后身形一晃就消失了。
我膛目结舌——什么时候,他的武功也这么高深莫测了?敢情我身边的都是高手就我一个最差啊?
眼见着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我连忙提气运起轻功,向山顶掠去。
到了山顶温度降了许多,山顶上的寒雾飘渺如烟。我打了个寒颤,快步走向沐琊的房间。
推门进去后,发现桌上正摆着一些奇怪的器具,有一个样式古朴的香炉,袅袅烟雾腾起,还有一个垂摆样的东西,而沐琊正坐在椅子上,泡了一壶茶。
我走过去,他将手中的茶盏递与我,我轻抿一口,顿时感觉唇齿留香,这样的好茶我还是第一次喝到,简直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然而喝着喝着,我渐渐感觉到不对,我竟然感觉不到身上伤口的疼痛了,而且眼前也像是云雾缭绕,不甚真实。
我晃了晃头,运起星力,稍稍清醒了些。
可是刚刚看清眼前的东西,我又陷入了迷蒙中,只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反着光,在我眼前摇来摆去,我的意识渐渐沉落,恍惚中听见有人问我:“你从哪里来?”声音也是飘渺虚幻的。
我不自觉地开口,正想说从现代来,却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对!这种感觉,分明是现代心理师常用的手段:催眠!
只要一识破,我立刻就从层层迷雾中挣脱出来了,却发现眼前依然还是沐琊坐着,我站着,我的视线低垂,手上捧着茶盏,而那个垂摆却略有些移位。
我不禁怒目瞪向沐琊,“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无缘无故催眠我?”
他亦冷淡道,“什么无缘无故?不亲身体验如何知晓使用方法?”
我一时噎住了,确实,不可否认,他说的是实话,而且催眠术对我很有帮助,只是,我就是无法接受他这种做法。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此茶唤沉心,这香是由沉香木制成,我在制作时放了些东西,数量有限,省着点用。这个垂摆是临时找来的替代品,我就不给你了,你自己用别的东西打造个更好的吧。”他的声音几乎没什么感情起伏。
我也不好答话,只好等他交代完所有事情,又塞给我一些药,分别告诉我做什么用,最后我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你。”
他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出他的房间,回到自己房间,心里却怪怪的——一直以为会成为敌人的人竟是这样关心我,到了这样的地步,这是好,还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