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湘是个很爱笑的女生,我没有看见过她流眼泪。她的内心很坚强,后来我看到过温湘写的散文,她说:“我和很多幸福的人在一起,我告诉自己我也很幸福,别人也认为我很幸福,因为我满脸的暗淡满脸的忧伤,可是我还在幸福地微笑。”
再后来我听了许佳歆说温湘晚上躲在被子里流眼泪的情形,于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是有眼泪的。
那天中午,温湘请我和许佳歆吃饭,饭桌上许佳歆说我很冷酷。我转头望着小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温湘低头看着碗里的饭,小声地说:“你最近还好吧。”
小许说:“你要好好爱自己。”
我面无表情心情沮丧,我望着温湘,还是没有说话。
扫了一眼许佳歆,我对她说,我看了你的文章,总感觉有些地方拿捏的不到位,我帮你修改了下,我知道有人会骂我,说我在炒作自己,说一个半路出家的人竟然给中文系的才女修改文章,天地良心这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小许一点儿也不介意。她说,文字天才给她修改文章是她的荣幸,我知道她这是在抬举我了。
中午吃完了饭温湘约了三个女生去玩,我不好意思跟着一大堆女生跑,她问我去不去玩,我找借口说,下午有事就不去了,于是我一个人跑去上网了。差不多上了一个小时左右出来的时候碰到了许佳歆。
下午的阳光很明媚,我和小许沿着城区慢慢地走,一直从城区走到了农村然后又从农村走回了城市。有点像越野。
还和小许足足逛了一个小时的书店,找遍了整个书店才找到几本郭敬明和虐心教主匪我思存的小说。小许是个很好的人,陪我这个百无聊赖的人闲逛了一个下午。我答应请她吃饭算作为她今天陪我的奖励。
吃完饭我送许佳歆回校,路上我碰到了温湘,温湘说我们出去走走,我就说好呀。
城市变得越来越灯火辉煌,冷冷的夜风让人头脑有针刺的清晰。可是我在满城的灯火里竟然不知道何去何从,只是盲目地跟着温湘到处乱逛。
我和温湘又坐在了人行天桥的栏杆上,将身子仰下去,看下面来来往往的车辆。我是个害怕晚上路上车灯的人,当灯光从黑夜中向我射过来的时候我总会用手挡住我的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个可笑的习惯。可是那个晚上我看着下面的车灯来来往往,我竟然没有一丝害怕,我觉得那些灯火变得异常温暖。想必是有温湘这么乐观开朗的女孩一直陪着我这个百无聊赖的人吧。
眼泪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场宣泄,我想让这些泪水冲刷走那些积压在我心中的黑色的忧伤,带走所有让我生气的理由和借口。
温湘说过,每个人都有一条根,它就在脚下,每离开故土一步就会异常疼痛。
但我不会。
而我的根在很久以前就扎在甘肃的一个贫瘠的小山村里,表面上看是扎根在北京,在很久以后似乎是扎根在上海的,就像人的旅游一样,一走就那么远。这多少有点不可思议。
记得有人说过,喜欢上海的人都很世俗。我笑笑,当一个疯子的酒后胡言。
很多人喜欢新疆,说那儿是真正孕育灵感的地方,并且大多数人在声明他们喜欢乌鲁木齐的同时还要影射一下我的上海。
于是我问他们天山雪莲生长在哪里,海娜花什么时候开,全国最大的沙漠是不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博斯腾湖是全国最大的内陆什么湖。他们看着我的时候一脸茫然。
其实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新疆了解新疆,但我不会为了表示自己很有品位就整天说新疆新疆我爱你。那很肤浅。其实当你真正爱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语言多么地脆弱和无力。文字与感觉永远有隔阂。
温湘是我的朋友,她和我一样,根不在脚下,在北京。她说她喜欢北京的琉璃瓦反射出的暖色夕阳,很厚很重的光芒。可能她在生命的前二十年里活得比别人辛苦比别人累,二十年后她再呕尽自己的心血去换一本户口,然后开怀大笑或者失声痛哭。就在那些无聊的上海人大谈上海的俗气并且一脸不屑的时候我却在为虚无的明日黄花做困兽之斗!
为什么要让一个喜欢上海的人不出生在上海?上帝一定是搞错了。
当我把生活整得乱七八糟的时候,那些本该有的幸福便就没有了,那些沉浸在眼角里几乎看不见的泪水就像横悬在血管里的棉絮,阻碍着血液的流动,那种满满的压抑感迟早会从皮肤里探出脑袋,曝晒在空气里直到死亡来临。
很久以前当我盲目地穿过四季,面前是一条条罅隙,我满怀信心地寄希望于明日黄花,感觉那些所谓的灰尘快要覆盖住年轻的生命!当岁月枝头妖娆地妩媚了夏日午后,那些最美年华里的回忆便一步步散开!
接下来我的生活开始变得比较有趣,因为我和温湘“同居”了。可我们依然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她刚来上海的时候的确和我一样是人生地不熟,她表哥公司给了她一套单位里的单身公寓,有一次我因为找她帮我审阅修改我的小说我去了她的那个宿舍,然后觉得心里特不是滋味。她的那间公寓只有四十平,在风格的选取上并不太奢华,简约风格,小面积大空间,她倒也没准备多少贵重的东西,家具也不多,放了她的电脑桌后还有很大的地儿,她的床铺上日式的卡通床单很干净,我之前住在一个八人的房间,男同胞们的臭袜子和鞋子里散发出的味道让人很接受不了。不过说实话我也挺过意的去,毕竟自己不能总仗着父亲或认识的人而住那么大一栋小洋房,再想想眼前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温湘居然毫无怨言地住这种地方,我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狠狠地给自己几个大嘴巴,然后顺势告诉自己一定要吃苦。
于是我就怂恿温湘出去找房子,然后对她大肆宣扬媒体欺骗群众,上海住房根本就不紧张,我这人讲话特没谱,因为我还不了解上海的房地产市场行情。从我那语气来理解的话那就是上海到处都是便宜房子,等着人去住!温湘听了也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我说:“那我们去吧。”
后来温湘利用一切时间来帮我关注房产信息,上课的时候自然不用说,在手机上下载了很多关于房产的APP软件,找到合适便宜的房子就第一时间通知我,然后我就觉得这不好那不好。她找的多了感觉我不满意挺愤怒的,我知道她最讨厌我的挑三拣四,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我的样子特镇定,她心里想我是在帮你找房子,一有空就帮你留意,你却一副高高在上,无动于衷的样子。
温湘陪我看房子成了我的一个比较固定的陪聊节目。其实说是看房子,一般都是上午出去看一两家,然后我就耍赖,开始怂恿温湘去逛街,看电影,喝下午茶,去录制节目现场去看综艺节目。
后来找了很久我就开始烦。本来要找合适的房子就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每次我一开口,总是带着几句新北京话的腔音,房东一听我是京片子,心里永远排斥,永远拿捏不到一起,马上用精锐的眼珠子看我们,抑扬顿挫地说:“北京的啊?拧得侬算无路道粗”我心里就在琢磨,敢情你们上海人把全国各地的人民都当乡下人看!她所突出的特点恰恰是我所不能容忍的。而且上海的那些精明的,虚荣的,浅薄,露骨的妇女都是喊出天价来跟你谈,我们刚一问价格,那女的脱口而出,四万五一月,不二价!我靠,占便宜不吃亏,抢钱呢,我当时心里就想说滚你丫的,这是你丫曾经蹂躏了好几年的地方,想活生生宰死我们这些外地人,你丫抬那么高的价格你丫有病啊,又不是康熙大帝搁侬家窝了三年,你丫当是外租紫禁城上的角楼呢!
于是我就放弃了,在找房子找了半月之后依然没有进展的情况下,温湘对我说,得,你直接搬我家来吧,我家宽敞着呢,多加个人能住下。
当时我们是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静安区南京西路,我听了很长时间没反应,呆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过了很久她以为我是中风了,我才一脸闷逼地特实诚地问她:“和你住?”
其实她当时就明白,别看我样子挺干净的,满脑子和别的男人一样翻涌着色情的东西,企图在她身上做实验,她知道我在想什么。于是便用特不屑的眼光看着我说:“不要在我身上胡来!”她说男人都是登徒子,都是下半身动物。那些男人口口声声对你说给你下半生的幸福,其实是说给你下半身的幸福!
我又是一脸沮丧地望着她,我是考虑到一个姑娘家,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不好,尤其被她表哥知道,她表哥肯定会说我下流?说我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到时候他就会说好心救了只白眼狼!
最后我还是搬进去了,一来实在找不到好房子,之前那个八人小宿舍实在住不下去。二来那天她跑到我宿舍找我看了一下,然后目瞪口呆两分钟说不出话来。的确,当初我第一眼看到这房子也是这反应。我和林枫也算是从小在小资环境中阶层中长大的,看了这房子也喷血。在温湘表情严肃地谴责她表哥奢侈之后然后同情我的前半生谴责她表哥没搞特殊化谴责我逆来顺受,虽然艰苦朴素的精神要有但也不能八个人蜗居在一间八十平不到的房间里吧,谴责了他表哥十多分钟之后,她冲我一笑,意气风发地说:“我决定你搬过去了。”
虽然是她主动让我住进来了,可是说实话,我心里压根就没底儿,我整天就在琢磨如果哪天她表哥要知道该怎么谴责我,让她父母撞见她同一男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妈肯定直接从机场飞过来掐死她,她爸准跑过来敲断我的腿,所以我整天都在防熟人。
我对温湘约法三章:不带外人回来;她不在家的时候,有人敲门不准去开。不能对她有逾越的行为。我威胁她说,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和你住一起,我肯定没人爱了,不过我死了你肯定也活不了!说完我突然想起一电影里的台词:我先自杀,再杀你全家,然后我再逃之夭夭。以前香港娱乐电影的台词不是这么说的嘛,防火防盗防记者,我觉得我是在防火防盗防表哥,她是在防火防盗防熟人!
吃过饭我和温湘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窗外阳光明媚,窗内冷气十足,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让人觉得突兀的熟悉。
比起在兰州草长莺飞的日子,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动荡且不安。我这样对温湘表达了我内心的想法。
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像是坐在兰州市八月流年似火的夏天,坐在强烈到可以弄瞎人眼睛的光线下,那些以前的事情全部曝光在烈日下。
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有文学艺术细胞,可以直接去做作家,去给杂志社撰稿。
温湘在我脑门上拍了一巴掌,我突然有点儿小感动,感谢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我的身边,跟我当初的一些朋友一模一样,一点都不生分,还是那么瓷实和坦诚。
以前我听人说,大学和高中的朋友是最真的,可还是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变得疏远。我突然觉得上苍对我还是比较照顾和怜悯。
“哎,跟我讲讲你和薛馨颖的事儿,你上次也没怎么讲清楚。”温湘搅拌着咖啡上的奶油,开始盘问我。
于是我跟她讲了我为什么来上海,为什么要打破平静安逸的生活来主导混乱的人生,我对她讲薛馨颖对我的表白,讲高梓琪对我的重要,讲对我唯命是从,和她一样会看我脸色的林枫,讲那个整天给我物色美女如何用白酒灌我的顾维新,讲我的辛酸风光和悲伤。讲薛馨颖独身来上海,我彻底买醉林枫给我一大巴掌。那些曾经我以为完全忘记的东西,其实一直深刻地刻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