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十日蛊?你中了什么蛊?”龙舞不明就里地问道。
“如果是三日蛊,躺个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就好了;如果是七日蛊,大病三个月,人会变得六七十岁那么老;但十日蛊,则最多只剩一天的生命,太阳下山的时候,便回到天国去了。”尤丽娅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龙舞叫道。他看着尤丽娅那样子,无比心疼,而更可怕的是,她所说的十日蛊,只剩下一天的生命!这是怎么回事呢?
尤丽娅喘息一阵,便讲述起她的故事来。
她是迪安达人,他们的部落生活在离呜呜祖拉王国一百多里外的海边一块山地里,她是部落首领的女儿。他们部落有三万多户人家,规模比呜呜祖拉大得多,也富庶得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从祖上开始便受着呜呜祖拉王国的控制,部落首领的女儿长到十六岁便要嫁给王国的王子。当她满十六岁的时候,她想逃避这桩婚事,但父亲告诉她,她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出呜呜祖拉人的手掌,因为他们家的先人受过呜呜祖拉国王先人的诅咒,世世代代都被下了可怕的蛊,只要呜呜祖拉的国王念动咒语,他们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呜呜祖拉王国的女人大都长相丑陋,而迪安达的女人则个个像花儿一样,所以呜呜祖拉王国的世代王妃都是迪安达首领的女儿,她们嫁到呜呜祖拉之后,便被禁止回娘家,从此跟娘家的人断绝任何联系。即使是同样嫁到呜呜祖拉来的迪安达女人,也不能相互串门。总之,她们从此就过上囚徒一般的生活。
尤丽娅在得知这个真相以后,无时无刻不去策划逃跑的事。但她知道逃得了人,也逃不过被下的蛊,因此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她被送到呜呜祖拉王国之后,曾经连续绝食,以拖延成婚的日期。看着她日渐消瘦的容颜,还不到十八岁的大王子乌尔汗答应可以等她一年时间,于是婚礼被推迟下来。
到了今年,度过十七岁的生日后,尤丽娅眼看再也拖延不下去了,便假装顺从地答应了。她一直不放弃机会,在婚礼后第五天,她见到了龙舞,听说是从遥远的东方来的,心里便产生了一个念头:无论在迪安达还是呜呜祖拉,她的族人都逃不过诅咒,但如果去到别的地方,比如遥远的东方,情况会怎么样呢?说不定蛊就不灵了。于是她就找机会接近龙舞,并趁着乌尔汗对她的疏忽,逃出了呜呜祖拉的王宫。
刚开始她的确只是想利用龙舞把她带走,但到了船上之后,她是真的爱上他了。现在,她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十日蛊,但心里已经无憾了,因为她认识了龙舞,得到了真爱。
“别再说了,尤丽娅!”龙舞还没听她讲完,已经泪流满面了。他紧紧抓住尤丽娅的手:“即使你利用了我,我也心甘情愿,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我的好姑娘。”
听完尤丽娅的故事,龙舞更加痛苦了。这样美丽的女人,却要遭遇如此悲惨的命运,这到底是为什么?老天爷,你难道就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吗?
龙舞冷静下来之后,寻思道:“什么诅咒这么厉害?难道连佛法都破解不了它?”他念动在无相寺所学的“大悲咒”,但尤丽娅没有任何反应。他又念起“无上清心咒”,依然没有任何效果,龙舞感到有些绝望。
尤丽娅见龙舞的嘴巴在不停地念叨,便说道:“不用试了,我父亲说过,我们所中的蛊是受过真神的诅咒的,任何法术都解除不了,因此,我安心地承受这样的结果。”
龙舞痛恨自己道行太浅,做不了任何事情,心里疼痛但没有半点办法。
太阳渐渐升到中天,又渐渐西斜,马上就要落山了。
尤丽娅越来越虚弱,神志也越来越模糊,眼看绝代佳人即将香消玉殒。
就在太阳最外面一层光晕将要从海平面消失的时候,奄奄一息的尤丽娅猛然坐起了身子。她睁开这半日里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叫了一声“赵郎!”这是她所学的青龙城官话里说得最正的一句。
龙舞喜出望外,以为她好转过来了,连忙问道:“尤丽娅,你觉得怎么样?”
尤丽娅无比娇艳地一笑,轻轻地道:“赵郎,你能亲我一下吗?”
龙舞没有回答,而是把她拥在怀里,嘴唇轻吻着她。尤丽娅温柔地回吻着,龙舞仿佛感觉又回到最初的那种幸福里。
在一阵忘情的温存中,龙舞突然感到嘴唇一阵刺痛。他松开尤丽娅,摸了一下嘴唇,那里似乎破了一块,鲜血正不断涌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尤丽娅直直地倒了下去,美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整个人再没有半点动静了。
龙舞伸手在尤丽娅鼻子底下探了一会儿,长叹一声,不禁悲从中来。
美丽的尤丽娅,勇敢的尤丽娅,还是没能逃过那可怕的诅咒,被死神夺走了生命。
龙舞轻轻合上尤丽娅的眼皮,替她戴上面纱。纵然再不舍得,纵然心里再遗憾,再痛苦,但尤丽娅毕竟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只能祝她安息。
龙舞本想把尤丽娅带回青龙城安葬,但考虑到炎炎夏日,航程尚远,于是按照迪安达人的风俗,替尤丽娅进行了海葬。
当尤丽娅被白色布条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龙舞终于明白自己已彻底失去她了,那铁石心肠又大恸了一回。
尤丽娅被投入了大海里,她那纯洁的灵魂或许只有与大海作伴才能永远保持无瑕。她虽然很不幸,但她勇敢地同自己的命运进行抗争,她没有顺从地成为任人摆布的奴隶,她是可敬可歌可泣的。
怀着对尤丽娅的无比思念,龙舞继续赶路,他对大海既眷恋又厌恶。眷恋是因为心爱的尤丽娅安息在里面,厌恶也是因为尤丽娅被埋葬在里面。带着这样的矛盾心情,他只想早点回到青龙城。
第二天上午,太阳都快到中天了,水手们还没见到船老大走出舱室,便去敲门。敲门不应,他们推门进去,只见龙舞躺在床上,脸色死灰,牙根紧咬,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好像快不行了。
水手们赶紧找来大夫,大夫翻开眼皮看了看,拿出几枚银针扎在龙舞的人中、太阳等穴,半晌之后,龙舞苏醒过来。
他很虚弱,但神志还算清醒。他说自己看见尤丽娅了,她被好多条蛇缠绕着,那些蛇伸出尖利的牙齿啮咬她,把她脸上身上的肉一块块咬了下来,很快她就变成了一堆白骨。龙舞正想去救她的时候,一条蛇飞过来,在他的嘴唇上咬了一口,他痛得正想呼救,感觉有人拉了他一把,他就醒过来了。
接连两天,龙舞躺在床上,吃不进也睡不着,迷迷糊糊的一直做恶梦。在这样两天里,船上有不少水手也纷纷病倒,症状跟龙舞差不多。有几个倒下不久就死了,还有一些虽然上吐下泻,但还在硬撑着。
有一阵神智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龙舞心想自己大概是不行了,那就走得痛快一些吧。他吩咐水手拿酒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打算喝个痛快。
龙舞喝下两大碗杜康,然后就感觉浑身发冷。他让水手烧了一大桶汤,他整个人泡在汤里,还瑟瑟发抖。但接着一阵倦意袭来,他居然睡着了。
一觉醒来,龙舞发现自己精神好了不少,肚子也感觉有些饿了,于是伙房给他烧了一些粥,他接连喝了两碗。
后来龙舞又喝了两回酒,泡了两回汤,接着酣睡了几个时辰,然后又起来进食。就这样,他慢慢恢复了过来。他吩咐把这个方法也用在那些病倒的水手身上,除了几个病情稍重的水手之外,其他那些人都跟他一样,逐渐在康复中。
龙舞死里逃生,回想起尤丽娅临死之前的那一吻,估计她的灵魂已被所中之蛊操纵,那真是一记死亡之吻啊。可怜的姑娘,如果她知道自己在死前对赵郎做了这样的事,不知该有多少痛苦!
杜康酒救了龙舞一命,此后他便规定,每次从西洋回航,水手们必须喝酒、泡汤来还魂。
不知过了多久,船终于驶入大家都很熟悉的那个港湾,早有瞭望台上的人报到城里,码头上站满了来迎接的人。他们挥舞着手臂,嘴里大声喊叫着各自亲人的名字,那些欢快的声音使船上的人感觉仿佛来到了天堂。
龙舞脸上露出了微笑。在大海上压抑那么久的情感似乎终于可以找到突破口了,他好想抱住一个人痛苦一回啊。可是在众多呼朋唤友的声音之中,他并没有听到那个最熟悉最亲切的声音。
上岸之后,龙舞听到了一个令他心碎的消息,夫人侯氏半个月前刚刚去世了。在大侄子孟颛的描述中,龙舞听到侯氏发病的症状跟自己在船上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他的眼泪终于像瀑布一样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