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如雪的第十个生日。所有的亲人都聚在她身边,像最平凡的家庭那样,举行着平凡而温馨的聚会。明天开始,她就要向世上最年轻的绘画大师——她心中如此优雅而伟大的母亲——学画了。
照母亲的话说,一个生命诞生十年,才有了自制力。好比一个六岁的孩子,一只笔的吸引力远远不及一只猫,或者蝴蝶,甚至一片落叶。最起码十岁学画,才代表着修身养性。
因此她心中无比的激动。她无数次请求过母亲教她画画,甚至所有的人都知道她酷爱绘画,但是母亲还是不允许她拿起画笔。可是明天,就只要在明天,这么多年的心底的愿望,她终于可以实现了。
“娃娃生日了,妈妈一边笑。红色蜡烛上,火光闪呀闪。娃娃呀娃娃,祝你永快乐……”
妈妈教着她新的歌曲。
今天晚了,早些睡。母亲是这么说的。如雪只好再耐心等等。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张病危通知单。
母亲十年前,就已经患了癌症。如雪身体不好也是这个原因。医生说,如雪很难活过十岁,但是十岁之后病发的可能性就不大了。但是,如雪熬过去了,母亲没有熬过去。
母亲死的时候,是笑着的,好像在说:“我的女儿活下来了,真好!”那笑显得如此的夺人心神。
母亲走的清白,只叮嘱了如雪一句话:“最好看的画,是活着的生命……”
母亲的确教了她画画,只需要那一句话。
如雪哭了。其实她也只不过是靠着一个信念活着罢了。
一个到了十岁,母亲就会教她画画的信念。
如雪死在她十六岁那年,她仍然扛不过可怕的先天癌症。医生说她已经够幸运了。
她还是学了画。她的画很好看,但是总有些缺少了什么的感觉。问她,她只是笑笑。
谁都填不上那少了的一笔。
这幅画叫做《俄释娜》,被临摹,被学画,被复制分发,被当作大学的入学考题。
谁都记不起来,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画的。
女孩的父亲,娶了新的妻子,事业有成且长寿安乐。只有他记住了那对惊才绝艳又早逝的母女,直到死去的时候,走马灯的回忆让浑浑噩噩的他半昏半醒之间扼腕叹息。
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的动作呢?
他这辈子的第二个孩子——一个无比健康的男孩——现在五十岁了,带着他快要成年的孙子,安静地为他看护。他们知道,这个家的主人活不过这个晚上。
多么安静,像女儿一样。
鬼使神差的,他留下了一串数字。揭开数字谜底的人,能够得到他的财富,和当年的日记。
当时很兴这个,但是他的第二个妻子完全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做。
也许那两个安静的孩子会恨自己也说不定……
没关系,让他最后溺爱女儿一回吧。那个安静的,在夜空中会发光的月亮一般的,使他偏爱的女儿。
他一生都无法忘却的遗憾,他一生挚爱的母女。
她们,一定守护着自己吧。
…………………………
“今天求婚的人一如既往的多呢。”云倩皑喝了一口红茶看着妹妹。
云雪淡淡的看了哥哥一眼。
“你就没有哪怕一个称心如意的?”
“没有。”
“只有这个回答得干脆。”
云雪沉默了一会儿,看云倩皑也不做声,只好再次开口。
“云端国太小了,我要出去看看。”
“你觉得身为一个有巨大联姻价值的公主,有这个可能性吗?”
“有。”
这个回答得也很干脆。云倩皑没再做声。他想,他是拦不住她了。
她知道他默许了。
“我本生在帝王家,凤仪龙像穿身上。无奈心高好骛远,轻袍加身落草民。依此为幸无悔怨。”
“才情之高,策马难及。”便宜哥哥做了评价。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句。
她所过之处,若唯闻风。她是如此安静的走了。大皇子拦不住的,谁都拦不住。
依此为幸无悔怨……吗。
云倩皑想着什么。
云雪很快的乘上了哥哥为她准备的马车。也许,是最后一辆了。
“我会来看你的。”
她知道,他听得到她说的话的——这所有的小侍、侍婢和车夫,可都是他最忠心的下属。
她实在无法让那双清冷的眼睛寂寞。
美,应该被好好珍惜。就算是强硬也不能让其消失……
…………………………
“孩子啊,孩子啊,听我的话。无悲无喜无伤无痛做个无情人。
孩子啊,孩子啊,听我的话。木马摇摇铃铛晃晃以后要坚强……”
“丫丫,你从哪儿学来这些歌的?挺好听的,可是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我本来还想唱给阿妈听的呢!这样的话就算了。这歌是一个坐马车的大小姐随意唱出来的……”
“大小姐的歌?还是坐马车的大小姐?真稀罕!唉,这首歌我也要学……丫丫,多唱几遍!”
“一直一个人的话,是不是就懂得寂寞?
一直一个人的话,是不是就能够成长?
一直一个人的话,是不是就变得理性?
一直一个人的话,是不是就学会坚强……”
她深信,童谣的力量是伟大的,所以开始试着写童谣,就像她早死的母亲一样。殊不知,这些小曲子被乡村里的小丫头片子偷学了去。
她终要为每一个她所遇见的美好,写下一篇永世的歌。
“花开啦,花谢啦,有儿生在云端上。
叶长啦,叶落啦,娃娃哭着找妈妈。
结果啦,摘果啦,俊郎生成好模样。
依稀乎,依稀乎,如星眸子眨呀眨……”
突如其来的恋爱是无限制的,就算哥哥也是一样。
“最好的画是活着的生灵。母亲,我懂得。”在她心里产生了一股执念。
云雪取出一张纸,描绘着日夜可见的那双眼睛。
“乌发,黑目,红唇,至美……”
她露出一副笑容,有些病态。
“还少,还少,还少!咳咳咳咳……这该死的身体……”
车夫把马车一停:“殿下,该吃药了……”
“知道了。”
云雪幽幽的低语。马车夫没多想,向里头递进去一个小小的玉瓶子。
不一会儿,传来了窸窣声和侍女劝水的声音。
马车再次缓缓的开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