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刀光剑影,在血中长大;你忍者冰霜孤独,于雪中存活。我们都一样,都一样开出了残忍而美丽的,红白色的花。
白辉黯着眸光。
少年突然凑到他的脸前,突然放大的冰蓝眼眸平静无波,直勾勾盯着白辉的眼睛。轻轻地,白辉可以感觉到少年吐出的气息:“你的眼睛里,有冰。”冰蓝光泽的眼眸溢满了白辉的眼睛。“你有一双被冻住的眼睛。”少年缩回脑袋,拽出一个浅浅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苍白的。
少年身形晃了晃,倒下去的时候,白辉拉住他。他抓住他手腕的伤处:“够了。”地上巨大的血色罂粟,已绽得绚烂至极。
少年静静地看了一眼白辉,阖了眼睑,手上的伤自行恢复。
“你的眼睛,是不是也有冰?”
“我的眼睛空无一物,或许只有半个空缺的灵魂与无尽的黑暗。”
白辉不语,在雪地里用手指划出“白辉”。“我的名字。”白辉轻指。
少年似乎略有些惊诧,盯着白辉:“你是第一个告诉我名字的人……”默默地,他垂下眼睑。良久,他再次开口:“云羽。”
白辉和云羽坐在雪地中,两人紧挨。两颗同样冰冷如死灰的心,可以相互取暖。白辉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的温度。
白辉,我要跟你走。为什么?有人曾经说过,我不能走,要一直等一个人,等一个可以把名字告诉我的人。嗯……
云羽张开双翅,紧紧裹住白辉,和自己。两人。在能感受彼此呼吸的距离,拥抱取暖。云羽五彩的翅膀,似茫茫雪野中即将破茧的彩蝶。
无缘无故地,白辉把一只妖带回了家。当白辉和云羽站到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只是看了白辉一眼,沉默地,没有说话。白家是斩妖世家。
斑斓神鸟是一种极罕见的鸟,据说其王室有着远古凤凰的血脉。斑斓神鸟全身共有两万五千根五彩羽毛,羽毛根根锋利无比,且具有极大的灵气,是无上的降妖宝器。斑斓神鸟的胸前有五千护心彩羽,用这五千彩羽,便可制一把剑。此剑轻软柔韧,被伤人伤口细如发丝,凌厉的剑气却可使其五脏俱碎。若是妖被此剑所伤,便是形神俱灭,即便是妖灵,也可使其三魂不凝,七魄聚散。斑斓神鸟的护心彩羽少上一根,寿命便减一轮。所以斑斓神鸟拼尽力也要护得彩羽。可是世人贪婪之心堪比虎豹豺狼,纵是凶险也不惜一切。他们专挑斑斓神鸟育雏之时下手,抢夺幼鸟。久而久之,血统高贵的斑斓神鸟一族,竟也只剩下稀疏的十几只。
白辉合上书,看着靠躺在树梢上的云羽。斑驳的树影落在他清瘦的脸庞上,似白色的绢布绣上了几多银灰的暗花。
“所以,你才一直一个人。”白辉低头说,额发遮住的半边脸看不清表情。
云羽闭着的眼睛倏忽睁开,不知名的孤独与悲怆在冰蓝色的眼眸中迷离,很快,却又恢复清明。他俯视着树下白辉泛着光泽的头发,很突兀且莫名地笑了:“是啊,我的父母我从没有见过,不知是不是死了。我被丢弃在冬天的雪野里,被一个穿黒斗篷的男人救了。他带我到那片梅林,他说如果不想出去的话可以一直待在那儿。他有时会来教我一些自保的法术,不过已经很久未曾出现了。就是他,让我等你。”云羽脸上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或许早就死了。我每年都会换一根羽毛,上次你见的那朵花,便是用这换下来的羽毛一片片拼凑的。”
看着云羽淡然而清浅的笑,白辉沉寂如死灰的心中竟掠过一丝痛楚。想起雪地里那朵绚烂之至的五彩花,那朵寂寞地,安静地盛开在苍茫大地上的美丽的花。花非花,美的也并非是花,而是一年年流逝的,恬然安静的岁月年华。
云羽略显薄凉的目光扫过白辉被树荫笼罩的侧脸,用一种很轻很轻,波澜不惊的口吻说:“我们都是饮着骨肉至亲的鲜血活下来的,我们,都是一样的。”
云羽从树上看到,白辉的身影僵硬了一下。随后便听见他的喃喃:“是啊,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看着刀光剑影,在血中长大;你忍者冰霜孤独,于雪中存活。我们都一样,都一样开出了残忍而美丽的,红白色的花。
很快,白辉再一次地,被父亲派去接受委托——又是一场无喜无悲的杀戮。
白辉不动声色,潜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浓烈的草木气息刺激着鼻子,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铺天盖地快要滴墨的绿。这绿很容易使人产生分不清远近的错觉,但白辉只是静静等待。香樟树的气味可以很好地掩盖白辉身上人的味道。
不远处传来一阵踏断枯枝的窸窣声,而在更远的另一头则传来了沉闷的低吟。先到白辉视线的是一个孩子,孩子穿着一件洗得有些掉色的浅蓝单衣,黑色的长裤挽到了膝盖,光着脚。似乎是迷路的一个孩子,乌黑的短发在风中跑得有些凌乱,脏脏的小脸透出疲惫之色。白辉愣了愣,但还是没有动。远处又隐隐传来一阵低吟。孩子有些惊恐地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前方。
一团黑色的影子仿佛在动,孩子略有些迟疑地拾起一块石头,朝黑影掷过去。黑影立刻不动了,偌大的森林安静得只能听得见几句鸟叫。
突然,一丝很细的微风吹来,撩起孩子的几根头发。远处传来细微的近似于野兽的吼叫。那团黑色的影子,突然极速地朝孩子飞奔过来,带起一阵猛烈的飓风。孩子惊恐地看着前方,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千年狼妖。狼妖张着血盆大口,踱步走向孩子。这只狼妖,习得些许法术,可是最近却不好好修炼,总是出来损伤人命。白辉依旧不动声色。吓呆的孩子不是为何竟没有哭,只是睁大双眼惶恐地望着狼妖。狼妖一步步逼近孩子,三步,两步,一步……终于,狼妖一脚踏入白辉事先画下的阵法。瞬间,阵法被催动,蓝色的火焰从地底蹿出,将狼妖团团包围起来。狼妖自知中了计,正欲脱身,白辉闪身从一旁树丛之中跳出。
又看到那个孩子,明明害怕却不哭的孩子,不知为何白辉想起了遥远时代并不存于记忆中的自己:尚在襁褓之中的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偌大的恶龙穴中。四周空无,不哭。空气中只听得见恶龙粗重的喘息。
白辉的头不太剧烈地痛了一下,尽管如此,手中的刀却并未慢半分。手起刀落,狼妖的头滚落在地上。“哼,哪儿来的小子,胆敢伤我姓名!”落在地上的狼头恨恨地说,“报上名来,他日阴曹地府,我必不放过你!”
“南方白家,白辉。”白辉冷漠地提起刀。
“哦?是你!呵呵,那便不用我动手了。臭小子,你等着吧,景忆大人不会放过你的,死到临头了你还不知道吧……”一刀下去,狼妖已没了动弹。
“死掉的妖,是不需要那么多废话的。”
看了看一边的孩子,白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边擦拭着刀上的血。突然,他站住脚,回头:“出口在东边。”
夜晚,白辉宿在旅店之中。
“我们都是饮着骨肉至亲的鲜血活下来的,我们都是一样的。”耳边想起了云羽的话。
他是谋害了生身母亲的人,他有罪,他是一个罪人……白辉心里一阵绞痛。
一只手抚上白辉的面颊,声音很轻很轻地说道:“为什么哭呢?你怎么会有眼泪呢?是因为愧疚么?呵呵,要知道,你的一切都不是你的,我才是你,白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