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他叫了一声又噤声,大概瞧见我一身俭朴的学生打扮,觉着这个称谓太不妥,一时红了脸没了主意。我抬眼,对他友善地笑了笑。
“我三弟”,他指了指走远了的那群汉子:“他有口无心,平时玩笑惯了的,别往心里去。”我点头,转身朝巷外走,不再看他。其实这样的解释也未免多余了些,我一个弱女子,又是住在这水烟巷,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
因着在巷子里耽误了好一会儿,到了猫眼儿巷,便宜的菜色早已经被小贩子们跟早起的女人们抢完了。我转了好几圈,才买了些稍微便宜的小白菜跟半块嫩豆腐,穿过都隆街绕到宋先生的铺子拿了药,又在半道儿买了半屉包子给外婆,这才匆匆地赶回来。进水烟巷时还心有余悸,还好,一直到回家,都相安无事。外婆也起来了,下地直起窗口的帘子透气,见我进来,忙要过来接我手里的东西。我不依,一样样安置好,拿了包子给她。
外婆也不先吃,非要我也吃两个,我推搡着说半路太饿就先吃了半屉,说着还有模有样地拍了拍肚皮,外婆这才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生了火煮了点米粥给她,又倒了热水放在她面前。我擦了把脸这才拿了布包要出去,跟外婆打了声招呼,她笑着招呼我路上小心,我这才飞快地往楼下跑。
出了巷子,我没有朝都隆街那头去。平日里要去学堂,就必须要经过那里。我上的是个法国人办的洋学堂,学堂里多半是家境宽绰的女学生,送去那里就是为了多受些西化的教育,更好地显示良好的家教,到了岁数好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男学生也是有的,不过确实是少了些,听良素说,那些个家世显赫的公子哥们都被送去留洋了,再或者也是去了东郊的大英皇家学堂。听名字就够气派,据说是英国的皇室贵族出资办的,留下来的老师也都是从英国挑选出来的,因为只收男学生,我们的冠华学堂才得以留存下来。如今这两所洋学堂所谓各有千秋,名声叫得极响,江北这些个大地方的小姐公子们都争着进来,因为学生太多,还设立了入学考试。不过考试只是个虚名,既然是外国人办的,有钱怎么可能不赚。当初姐姐要送我进冠华,一是因为他们的秋后入学考我得了头名,二是因为那段时日捧姐姐场子的李老板刚好有门路,所以我才进了冠华。
冠华虽说是这些有钱人的私学,老师们也确实是有些能耐的,国文、算术、地理跟哲理、化学样样不差,若是科科考得好,减免学杂也是有机会的。那些小姐们自然是瞧不上眼的,也没几个是真正来学东西的,正好便宜了我跟良素这样的“害群之马”。在冠华上了三年的洋学,我跟良素都是靠着成绩才读下来的。姐姐瞧在眼里,多少有些欣慰,每次给我家用钱都会多给一些,让我去置办几身衣裳,别显得太寒碜了。她嘴上说是怕丢了她的脸面,事实上我怎能不晓得,她是怕我在那些娇小姐堆里受了委屈。
我一路向东走,路过钟大戏院,看园子的人正举着大扫帚清扫着散了一地的香烟纸跟瓜子壳,也有人往园子外的大木板上贴新的宣传纸。戏一出出地唱,每晚博得满堂彩的未必是同一个人,可是,这园子,却不会因为少了谁而空着,总有那么多的人十年苦练,挤破了脑袋想要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