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着小调出了巷子,我挽着菜篮子往东走。自从打南边搬来这里,四五年里我早已习惯了早起。水烟巷离菜场子远了些,又是城里,菜价太贵,去晚了就要多掏些钱。
提着菜篮子一路走过,店铺还都没开门,绕过钟大的时候也是满地的狼籍,看来今天起得比以往都要早。昨晚没睡多少个小时,这会儿精神还是很足。过了钟大拐进了木珊巷,一直从细长的巷子尾穿过,昌平街这会儿也是很安静,除了一两辆偶尔开过的车子,连黄包车都还没出来。只要穿过昌平街,另一条巷子里就是我要去的菜场。东西张望了一会儿,刚要过马路,不远处的拐角有汽车的声音,眼瞅着快过了一半,看到从拐弯处伸出头来的暗黄色车头,我赶忙退了回来。
才退到路边,一长队军车就已经呼啸着从身边驶过去。略带着灰尘,军车急急地往昌平街另一头开,我拍了拍胸脯,心跳得厉害。想抱怨,也只是往肚子里咽。就算再委屈,又怎能说军队跟政府的不是?除非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些。
天天出来买菜,这样的情形也见过几次。将军府每两个礼拜就要有一次戒严,至于时间,却并不确定,军队会封了出城的路口,对进出的车子进行盘查,偶尔也会去码头,不过英国人跟美国人的船出没在那里之后,码头就很少被戒严了。因为是政府的指令,这些军车作为将军的忠犬,总是闪电一样在街道上奔驰,就算是撞死了人也变得理所当然。大不了是几个银元,哪里比得上戒严带来的丰厚利润。
胡乱想了一通,我两边看了看又要从路中央穿过去,拐弯处又有车开了过来。这一次慢了很多,不是叫嚣着的军车,而是一辆纯黑色的洋车,车身略长,车头上最显眼的位置插着将军府的小旗帜,让人望而却步。
我退回到路边耐心地等着车子过去。凡是跟将军府或者是军队沾边,我这种小老百姓还是敬而远之得好。起先我并没有在意,然而车子从我身旁经过时,我的视线就紧紧跟随着它。车轮子上的“London”我见过!临州这样款式的车子不多,我几乎可以判定,这就是那次在路灯下停在我面前同我对峙的车。当车子从不远处停下来的时候,我更是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两次见着这辆车,它两次都停了下来,不该都是偶然。
静静地站着,我倒是也来了兴致。凭着记者该有的好奇心,我沉着气等待车里的人下来。不一会儿,前边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走下来伸手开了后排的车门,他对着车里走出来的人行军礼,车里出来的人也是一身军装,身形高大,从背影看来,倒也姿态勃发。然而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我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