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到处都是小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有个不大的男孩子受了欺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不一会儿他的母亲风一样追出来,打雷般地呵斥受欺负的孩子没出息,然后费劲儿地将他扯起来,推搡回家。身后那群欺负了男孩子的小家伙儿们唱着我听不太明白的童谣嘲笑他好欺负。不时还有人冲着男孩子离去的方向做鬼脸,像是打赢了一场硬仗。
忍不住抱紧了双臂看着小家伙儿们四散回家,我的思绪飘向了很久远的年代。那个时候,到底是几岁,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只是有一些朦胧的印象,恍恍惚惚觉着自己瘦小的身躯在脑海里晃动。刚刚垂到肩膀的发丝被姐姐梳理成两个小辫子翘在耳朵边上,红色的小丝带是她攒了十来天才得来的,本来是一人一根的,结果我的头发太短,没法扎成一个小马尾,姐姐就大方地将两根丝带都系在了我头上。那个时候我只有一身水蓝色的小短袍,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晰,是因为到现在还留着,膝盖那一块儿破了个小洞,洗得早已返了白。搬来这里的时候,姐姐嫌累赘要扔,外婆死活不让,她将我们姐妹穿过的衣服都藏在大芦草箱子里,她说母亲是个恋旧的人,有着回忆的东西总是舍不得扔。
抬眼看了看楼上亮起的灯火,听着耳边蚊子们“嗡嗡”飞过的声响,我开始认真打量这个杂乱的巷子。之所以有那么长的巷子,是因为巷子里的天地同外面太过不同。巷外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向东三百来步是这座城里红火了四五十年的钟大戏园子,向西一百多步就是另外一条大街了。那一条街,是新近最受少爷太太跟洋人们喜爱的都隆街,除了好几个诸如天汇百货之类的大百货公司之外,还有洋鬼子们开的好些洋餐厅,布行、茶楼、旗袍店以及新迁来的几家大舞厅都是在那儿。这也就是为何我们搬来的原因,因为姐姐每晚走路回来就可以了,每个月下来可以省不少的黄包车钱。
现今向外看看,汽车的喇叭声跟黄包车夫的叫喊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挂着香烟柜子经过的小贩子,焦急处理白日剩下报纸的小报童跟扭着腰肢站街的舞女们…。扭头看看四周,一座座破旧的小木楼不知道送走了多少批房客,楼外随意地拉了纵横交错的绳子晾衣裳,跑废了的黄包车塞在角落里,各家倒出来的脏水留在坑坑洼洼的大院子里,娘们汉子们粗声叫骂吵嚷声更是日夜不间断,除了一盏盏昏暗的电灯,你很难想象,离赋乐街仅仅三四百米的这里,是这座大城远近闻名的贫民巷。它的破旧一如它的名字一样潦倒寒酸——水烟巷。据说好几十年前,这个巷子里住的是城里最大的水烟商人,因而得名。要是那个水烟商看到如今的景象,怕是也会感叹它的萧索跟不济吧。
不济的何止是这个贫民巷,还有我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如何把这个潦倒的家当好,既不给姐姐出难题,又不让外婆操心,每一顿都能炖条青花鱼给她吃,这些才是我做梦都会犯愁的事情。一想到这些,我就焦灼地心浮气躁。挠了挠头,我索性站起身要上楼,刚拉开了小楼门,就听到了楼梯急促的“咯吱”声跟女人洪亮而无遮拦的闲谈声。听声音,像是有些印象,毕竟一个小楼里住了几年,可是到底是二狗子的娘还是石头、柱子的婆娘,我还理不出头绪。
楼梯窄仄的小拐角处,我被迫停下来,好让那两个已经离我很近的女人先下去。一抬眼,目光相撞,我习惯性地垂着头,只等着她们一过去就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我下来也有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怕是外婆该担心了。谁料,那两个女人看到拐角处站着的是我,说笑声立刻停了下来,待跟我擦身之时竟然停了下来,一个推了推另一个故意抬高了声音说:“这楼里真是越来越脏了,先前才搬走一个舞女,又住进来两个****。啧啧,你听听,三楼右手边上那家,哪天晚上消停过?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每晚都是唧唧哼哼地乱叫,我家的楼顶都要掉下来了,也不嫌丢脸?”另一个冷哼了一声:“都说了是****,哪里还会害臊?二楼那家啊,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天不到后半夜不回来,那高跟鞋当当当地砸着地板,吵得我脑仁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