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这里是美国人跟英国人的天下,我一个小老百姓,若是非要扯着嗓子叫骂,死了也没人敢收拾。”我苦笑。
“但凡是有良知的国民,都会为大中华的动荡痛心,也在为洋人们的为所欲为愤慨不已。可惜,你我的力量太微薄,压根起不了任何作用。这就是为何,我躲在冠华教书的原因。我既不想跟着美国人榨取国人钱财,也不能跳出来揭竿而起。你的执着跟才情一向是我最为欣赏的,我不愿意看着你往火坑里跳。Peter是我在英国时最好的朋友,他的热血跟救世热情不在你我之下,可是身为皇家贵族,难道他能公然跟他大使馆里的哥哥对着干么?更何况,他是英国人,凡事都是以效忠大英帝国为尊的。”季老师叹息:“临州城里有多少要员跟记者莫名其妙地消失,你比我更清楚。你还有外婆,有姐姐,让她们担心是小,害了她们,才是你最不能看到的。”
我的心跳得厉害,头顶上的黑暗一点点扩散,同窗外的阴翳连成了一片。
“归国一年,我惊觉报国无门,除了整日混迹上海滩大大小小的赌场、舞厅,就是呆在家里喝闷酒。母亲跟两位哥哥不知训斥了我多少次,二哥甚至出手打了我,倒是一向严苛的父亲没有任何动静。最终,父亲让人在我房里裱了一幅字,除了一个‘忍’字别无其他。日本人很看重这个字,我们中国人懂得的远比他们早。秦公不鸣则已,一鸣惊醒天下人,靠得就是厚积薄发。你的矛盾,我何尝不曾有。可你有没有想过,厚积薄发,未必不会修成正果!”季老师的眼里闪烁着星点亮光,像是燎原之火,熊熊照亮了我那些聚拢在头上的阴沉。
“嗯!”我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朝着他躬身:“季老师,谢谢你。”季老师起身,朝我伸出了手:“月白,真心感激我,就叫我秋谭,好么?”他不无期待,方才那种别扭得感觉一扫而尽,我伸出手放在了他掌心:“秋谭!”
那个早上,我们就是在季老师安澜的房间里度过的,原因是楼下那个难缠的淑闽小姐迟迟不肯离开,坚持要等季老师下来问个明白。她虽然不依不饶,但是安澜的规矩是,除了季家老爷子、夫人跟三个少爷,别人休想踏上三楼去。阿龙跟小德一趟趟来报,季老师都是打发他们下去,也不做任何回应。一直到了晌午饭时间,小德才喜滋滋地跑上来,说淑闽小姐黑着脸回去了,还扬言要跑到季家去告状。
季老师付之一笑之后就吩咐小德说要在二楼的西阁用饭,我想着外婆还在家等着,就要告别,小德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林小姐千万别推辞。我们少爷性子淡,留人吃饭,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少爷早就吩咐过了,我已经派人去给老人家送过了。”听他这么说,我转头看季老师,他拍拍小德肩膀算是赞赏,这才对我说:“这下可以安心吃饭了吧。下午也不用着急回去,今天难得Peter给了空儿,我也不用去学堂,一同出去散散心吧。”不等我回答,就拉着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