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北京还有些淡淡的寒意,尤其是清晨,更是幽冷渗人。沈树很早便出了门,沈永灵说今天要带他去个地方。外面的天色有些暗暗,阴沉压抑,清晨的微风,清清凉凉的,还带着股微寒的水汽,树上鸟儿的歌声似乎也不如晴时明媚了。这是个阴天,一切都恹恹的。
到了隐者协会,沈永灵已经在那扇褪色的红色大宅门前站着了。他穿得很单薄,似乎全靠他瓶里那点酒驱散凌晨的清冷。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沈树赶忙上前,歉意道:“对不起,先生,我来晚了。”
沈永灵摆摆手:“你没晚,只是我早了。”
沈树正体会他的话是不是就是表面的意思,耳边又传来了他的催促“走吧,车来了”。沈树只好忐忑地跟他上了出租车。
上了车,沈永灵先把自己那边的车窗玻璃摇下来,然后定定地看向沈树。
沈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先生,怎么了?”
沈永灵指了指沈树那边的车窗,已经带了点怒气:“昨天教你的都忘了?”
沈树恍然大悟,他们现在坐在车里,如果不打开车窗,万一他们在车上的时候“战时”到来,他们就被困在车里了。沈树朝沈永灵歉意一笑,也打开了自己边的车窗。
沈永灵倒也没再责怪他,只淡淡道:“以后要注意。”
时间渐渐推移,这春风也渐渐少了些阴冷,多了些暖意。
终于出租车到了目的地,沈永灵带沈树来的地方竟是一家火葬场。火葬场里有披麻戴孝的老派人,也是黑衣黑裤的新式人,只是大家脸上都带着或外露或隐忍的悲痛神情。水平有限的民间乐队此时奏出的哀月同样低沉感人。或圆形或方形的素白纸钱在晨风中飘扬,仿佛在是承载在死者灵魂的小精灵。
“我们到这来干嘛?”沈树不解道。
“那个林小泉是你杀的吧,而且她还是个器觉醒者,那么这一趟咱们就不得不来了。”沈永灵面上一片肃穆,“今天她会到这火葬。”
沈树想不到是这个原因,心下也有些沉重:“那我来缅怀一下她也是应该。”
“缅不缅怀的随便你,不过我们来可是有正事的。”
“什么正事?”
“真正意义上的觉醒者分为精神觉醒者和双重觉醒者,双重觉醒者比精神觉醒者多了一件本命器。所以在很久以前,一些精神觉醒者便在思考如何像双重觉醒者一样拥有本命器。后来,红叶阁有一任阁主结合先人经验,再加上自己的实验,终于找到了一种方法,那便是亲手杀死一个有本命器的器觉醒者或双重觉醒者,并且时刻带死者的一块骨头在身上,那么死者的本命器便会转嫁到自己身上。”沈永灵淡淡解释着,脸上一片沉静,语气却森然得可怕。
沈树听得毛骨悚然,可以想象那个红叶阁阁主和他的先人为了找到这样一个方法造下了多少杀孽啊。
“血红叶,杀机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永灵继续道:“这种方法后来在觉醒者间广为流传,造成了好一阵血雨腥风。后来中华隐者协会成立,这样方法才终于被禁止,少有人敢用了。这次,你既然已经杀了林小泉,而且她还是是器觉醒者,那么我带你来这,便是要你取了她的觉醒器成为你的转嫁器。”
沈树深深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冰冷残忍:“隐者协会不是禁止了这种做法了吗?”
“隐者协会禁止的为了取器而杀人,你这是已经杀了人后的取器,算是废物再回收利用,两者不是一个性质。”沈永灵其实心里是希望沈树取了她的本命器的,毕竟死者已矣,她能给生者带来好处也算是死得有些价值。
“如果我不取她的器,别人会取吗?”沈树又问道。
“只要不是亲手杀死她的人是没有办法取她的器的。比如我,就算是把林小泉尸骨整个天天抱在怀里,她的本命器也不会转嫁到我身上。”沈永灵耐心解释道。
“那她的器我不会取的。我们中国人讲究死后要保全尸身,我还是那林小泉入土为安吧。”
“屁,都要被一把火烧个干净了算什么保全尸身。收起你那点虚假的仁慈,或许你是因为害怕?确实时时刻刻带着一块死人骨头是够瘆人的。”沈永灵语气里满是嘲讽。
“反正我不要她的本命器,也不想带着她的骨头。”沈树对去下林小泉的骨头带着确实很是抗拒,也许是因为不忍,也许是因为害怕,又也许两者皆有,他不想深究,他只知道他不想要她的骨头。
“决定了?”沈永灵沉声问道。
“决定了。”沈树淡淡答道。
“那就没咱什么事了,走吧”出乎沈树意料的是,沈永灵并没有强迫他。
沈树松了口气,又摇摇头:“我想再看看,送她最后一程。”
沈永灵点点头表示理解,留下沈树,一个人先走了。
沈树站了很久,看着一具接着一具的尸骨被推进了火葬场的焚尸炉,他不知道哪一具是林小泉,他也不想知道。他静静地看着一群群神情或悲痛或假装悲痛的人在外面默哀,静静地看着殡仪主持人熟练地说着一成不变的台词迎来送往,静静地看着一具具尸身被推进去再也没有出来。他就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似乎他已经深深融入到了这悲哀之中,又似乎他已经随着焚尸炉烟囱的灵魂之烟飘扬万里了。
“你就是沈树?”沈树的思绪被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
“我是,请问你们是?”来人是相互搀扶着的一男一女,女人面容清丽,红肿的泪眼和眼角的泪痕显示出她的伤心和绝望。她怀里抱着一个带黑边的像框,里面是张林小泉的彩色照片,照片里林小泉头稍稍歪着,烂漫的笑容象春天的鲜花和夏日里明媚的太阳,那双美丽的眼充满灵气,似乎还在欣喜地望着沈树,意味难明。旁边的男人面色平淡,只是眼里隐现血丝,正是他叫住了沈树。
“我们是林小泉的父母。”男人指指旁边女人怀里的相框惨然一笑。
沈树想向他们问声好,只是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的身影和勉力压抑的悲痛,那声好却怎么也问不出来。沈树不自觉间也红了眼。
男人拍拍沈树的肩,望着他微红的眼,淡淡地说:“我从老师和同学那里都听说了你的事了。我不知道你和小泉是相互爱慕还是你暗恋着小泉,但这都不重要了,小泉已经走了,你还要好好活着。我听说你休学了,我感谢并理解你的悲痛,但我希望你能早日走出悲痛,早日回到学校,早日忘掉小泉。”
“叔叔,我……”沈树知道他们是误会了他和林小泉的关系了。不过他和林小泉是前后桌,平时关系不错,再加上林小泉死后沈树的反常过激的举动,确实容易让人误会。这个误会,沈树没法解释。
林小泉父亲打断了沈树:“以前我总觉着中学生谈恋爱不好,小小年纪的懂什么情和爱,很多人活到老也弄不懂爱情,何况是你们这些孩子。也许是害怕我们阻止你们,小泉才不告诉我们的吧。现在想想,是挺后悔的。各个年纪都有各个年纪的爱情,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哪有资格发对和阻止?”说完,他似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背过了身去。
一直红着眼没出声的林小泉母亲慈爱地抱了抱沈树,哽咽着说:“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喜欢过小泉。”说完她搀着丈夫的手,两人互相依靠着渐渐走远了。
沈树看着他们在晨风里孤苦的背影,眼泪再也压抑不住了。
他哭了,很伤心。
不为林小泉,只为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