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安雅才再次见到安玉郎。他正斜靠在书斋的罗汉榻上拿着一卷书翻看着。染香仍是一袭青衫,亲自给安雅倒了茶水,就默默地侍立在一边。
安雅一边喝着茶,一边默默打量安玉郎。他恢复得不错,只是脸色还有点苍白,看起来有种病态的优美。偌大的书斋只有他们三人,一时间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安雅暗恨自己没用,自己天天在东苑门口守着,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这样僵着。冷静,冷静!她又喝一口茶,放下茶盏轻咳一声,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
榻上那人却先放下书,笑得温文尔雅:“妹妹这两天都忙些什么,可有好好用功?”语气还是亲切温柔的,似乎之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安雅以前见他笑都觉得勾人心魄,今天却觉得十分可恶。都把人当白痴吗?那个卫衡也是,安玉郎也是,都当她是好唬弄的!
安雅偏不接茬,正色道:“大哥,那天安琳所说的话可是真的?”你不愿提,那就我自己来提!
“比起这件事,你是不是应该专心在自己的事上?”安玉郎并不想说这件事,眉头一皱,讲话也严厉了起来。
“安玉郎,我是你的盟友,而不是任你摆布的傻瓜。”安雅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兄妹两个大眼瞪小眼地僵持许久,最后安玉郎败下阵来,长叹一声。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安玉郎无奈地笑笑,轻声说。
“琳儿貌美,天下没有哪个男的会不动心,如果她在宫中受宠,对于碎叶城来说无疑又多一份保障。几个庶弟都心无大志,眼里只有那一点蝇头小利,不堪大用。只有你聪慧,行事又不像寻常女儿家那样娇气,还可以帮衬父亲一二。我能说服父亲,是因为我们都觉得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
安玉郎耐心地和安雅解释,又有些愧疚地说:“那天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琳儿现在每天接受母亲的教导为入宫做准备,轻易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说了这番话,忍不住又低低咳嗽了几声。
安雅明白他是指安琳拿刀刺她的事,无所谓地笑笑:“她那点小力气还伤不到我。”
染香已经悄无声息地端了药上来,安玉郎一饮而尽,拿干净帕子拭去唇边的药汁,颇为困倦地斜靠在软垫上。药汁对他的顽疾是很管用的,但是也会使人昏昏欲睡,安玉郎的桃花眼轻轻眯起,眼神已经有点迷蒙了。
“为兄有些困倦,就不留妹妹说话了……”他软软靠在软垫上,声音也飘忽得厉害。这药发作得很快,他几乎有点看不清安雅的样子了。
“这药要喝几天?”安雅站起身,轻声问染香。
染香向来淡定的脸上也露出一缕忧色,轻声说:“这是公子小时候一位云游到碎叶城的神医留下的方子,平日不用喝药,每次发病需得喝足七天。这药对公子的精神损伤很大,但为了保命不得不喝。”
“染香,多嘴……”榻上那人迷迷糊糊地还在说话。安雅心中一阵难受,不由得走到他身边,轻轻蹲下,握住了他的手。她吃不准安玉郎还能否看清楚她,只见他半合着眼睛,突然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手指微曲,也反握住了她的手。
“……雅儿……”他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终于陷入深沉的睡眠中,只有那只手还紧紧抓着,不愿放开。安雅只觉得心中酸涩,眼眶也微微发热。染香一向沉静,此时只端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去注意这对兄妹。
安雅的目光带着眷恋从安玉郎脸上拂过,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来,慢慢将自己的手从安玉郎手心里抽了出来。她转身过来时,已经恢复成平日那个清冷的安大小姐,荷瓣般清秀的小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一派沉着冷静。
“大哥的身体根本不适合远行,我不能让他去。我已有一个计划,染香,你可愿帮我?”
染香听安雅这样说,霎时又惊又喜,慌忙拭去眼角的泪珠跪在地上给安雅行礼:“奴婢但凭大小姐吩咐,不敢有违!”
安雅点头:“那就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找个机会来西苑找我,别让人看到。”她不再回头,径自走进院中明烈的阳光中。她不愿意欠安玉郎什么,也不愿意受所有人摆布!这样做,就当还安玉郎一月的教导之恩,也斩断了两人之间模糊的情意!从今天起,他只是她的哥哥,她的家人!
此时离八月初一,已经只有四天的时间了。
一整张硝好的羊皮被平铺在大帐中央,卫衡的亲兵已将这几日画下来的石阵图完整地拼接好拓在羊皮上。黑色的石阵中用朱砂勾勒了几条弯曲的红线,正是穿过石阵到达碎叶城的路线。有了这张图,他们至少可以从三个方向悄无声息地穿过魔鬼岩到达碎叶城。
“不错不错,这个老邱还真是有两把刷子。”白靖城满意地将图卷起来,收进一个特制的竹筒中。
“刘将军的密信回来了。”卫衡坐在案前皱眉看着手中巴掌大的纸片,上面细细的写了很多蝇头小字,“那个酒贩子从顾霞关入关进入昭国境内!昭国现在风雨飘摇,怎么还会有精力往碎叶城派奸细?而且摆明了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日老邱醉酒误事之后,卫衡当机立断带人去搜那个诡异的酒贩子,可惜到了客栈才晓得那人在卖酒给老邱的第二天就匆忙出城了。听客栈的人说这个酒贩子黑黑瘦瘦十分不起眼,统共就带了十坛酒,自称是南渥国人士,口音也听不出什么破绽。
可是南渥国离碎叶城很远,鲜少有商人大费周章来这边行商。更何况……十坛酒!即使是五十两银子一斤的酒,也凑不够他来回的路费!天下哪有商人会做这等亏本的生意?
其中必有蹊跷,然而他们已没有机会派人追踪了。幸亏卫衡他们带了训好的鸽子,才抢先一步送了密函到沅州折冲都尉刘贲手中,让他多派斥候盯住昭国的几个关隘。果然,那个自称南渥国的酒贩子取道顾霞关,乘着夜色匆匆入城。
卫衡隐隐觉得不安,可是从这巴掌大的纸上一时也得不到更确切的信息了。
也只好回去后再作筹谋了。主意已定,卫衡在烛火上焚烧了纸条,对亲兵吩咐:“传我军令,各营喂好军马整顿装备,辎重营准备粮草,四天后准时归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