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皇室之恋
大兴朝。冬天。
天下****之后的宁静;刀光剑影之下的深沉……
雪平静的下着,慕容皇后坐在廊下引觞自酌。难得今日这雪下得合她心意——静得单纯。凌宇与虞勇不平静的跑着,像两只欢快的猎犬。皇后抬起头,温柔的看着孩子们。
凌宇兴冲冲的过来,也不请安,只扬着手嚷道:“姨母你快看!这么多麻雀,都是我跟表哥抓的。一会儿叫厨子杀了给你炖汤喝!”凌宇展示着手里的粗布口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皇后摇头笑道:“可怜啊!有本领的鸟儿都飞到南方过冬去了,就剩下这几只可怜虫,飞飞不远,藏藏不实,大冷的天给你们硬生生的从被窝里拉出来,一顿饱饭没吃,就要上法场了。”
凌宇满心的喜悦登时化作泡影,撅嘴道:“您不喜欢,那我放了它们好了。”
虞勇摸着弟弟的头笑道:“母后可别怪他,是儿臣一大早把他拉出去捉鸟的。”
皇后佯嗔道:“都多大了还带着弟弟淘气,你的好箭法怎么不教他一教?”虞勇搔搔后脑勺不知说什么好。凌宇回头,向表哥吐了吐舌头。
皇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向侍女道:“去,把我的弓拿来。”
侍女唱诺退下,她便又对两个孩子道:“以后啊,把你们那捕虫捉鸟的力气都用在弓马骑射上,日后自然用得着。”
侍女回来,将弓交在皇后手里。她就用手摩挲着那弓,良久才缓缓言道:“宇儿,这弓,是你外公传下的。姨母如今把它传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它,也不要辜负了……你娘的在天之灵。”凌宇忙上前接下,只觉得这弓在手里沉甸甸的,着实,沉甸甸的。
娘仨又说了一会儿话,听得门外有小孩子的奔跑声,便猜是小虞广回来了。没一会子果见虞广身着胡服,背着个特制的小弓进了门来。欲请安时,忽见凌宇手里拿着娘亲床头挂的大弓,便向皇后道:“娘,这弓你也给他了吗?”
皇后拉过他,温声道:“‘他’是谁啊,怎么不叫表哥?”虞广不理,只吵着也要那弓。凌宇见状,忙递上弓道:“这是外公的东西,给你也是一样的,我不要了。”
虞广接过弓狠命往地下一摔。弓撞在凌宇腿上,引得他躬了躬身。
却听小虞广哭道:“你不要了才肯给我,我有爹有娘,为什么要捡你剩下的?你快点滚出我的家,我不高兴你住在我家!”众人听了这话均愣在当下。
虞勇心中突生一种厌恶之情,拉了凌宇便走。虞广拉紧了母后,不让她追上去。皇后望着外甥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孩子虽是含着金汤匙出世,怎奈他双亲缘薄,又无兄弟姐妹。才小小年纪便自己守着那偌大的安王府,真是:怎奈凄凉从天起,人心纵冷又如何。虞广死攥着母亲袖子,充满泪痕的脸上满是胜利的喜悦。
雪依旧平静的下着,人间的一切似都与它无关。凌宇跟虞勇平静的走着,仿佛融进了雪的气息里。
春风吹而又过,夏虫鸣而又止,秋叶黄而又尽,冬雪积而又融。几十寒暑瞬间飘过,慕容皇后早逝,虞广气死父皇,杀死哥哥。如今的他早已君临天下、妻妾成群。南阳公主是嫡出的长女,嫁给了皇帝的心腹大臣司徒登的弟弟司徒祥。
这日,公主府又跟春意撞了个满怀。撞出了满园春色,满池碧波。驸马司徒祥与凌宇在水榭中对饮。南阳公主则坐在花园里抱着七个月的肚子晒太阳。不远处,两只小东西疯闹个不停。一只是同父异母的妹妹虞琼月,一只是凌宇的二儿子凌仲贺。
虞广的后宫是举世闻名的是非之地,是以南阳自从嫁了人便把妹妹也接出来同住,十天半月不放回去一次。
却说凌仲贺自打见过了琼月便总吵着要来。凌宇没法,就只得陪着来。一来二去便跟驸马熟络起来。南阳叫凌宇表叔,驸马却直呼为叔叔,可见两人的确投缘。
南阳摸着肚子,脸上的笑容像浸了蜜。长姐如母,她看着这两只小东西追逐嬉戏,眼前展现出一幅美丽的图景——一个大家庭其乐融融的生活。
池中的春色正好。一只天鹅带着孩子们在池中畅泳。两只鸳鸯相互依偎着诉说情话。鱼儿们欢踊的跃出水面,享受片刻飞翔的快感。身上的鳞片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与满池的波光交相辉映。水鸟们迅捷的俯冲下来,捕捉着这些不安分的金色,把这一望无际的长空也与池水连在一起。
水榭中,司徒祥拿起酒壶为凌宇满斟一杯方道:“叔叔觉得侄子的提议如何?”
凌宇望着池中的春景,若有所思的道:“老了。雄风不再,雄心便也减了。”转眼望望司徒祥,又道:“也早看透了,人生无非苟延残喘而已,没几个是能傲骨常存的。”
司徒祥便叹气举杯道:“侄儿替叔叔道不平了。”说罢一饮而尽。
凌宇仍旧望着池中之景,拿手揉转着酒杯,并不曾把酒饮下。
太阳按时起落,日子也仍旧照常过。凌宇依然保持着与臣工们的良好关系,虞广也继续喜怒无常着。
其实,虞广对于这位表哥也无非是既想利用,又觉厌烦罢了。所以总是想方设法的想要他明白——是谁主掌着谁的死活。只是,恩威并施这招用得多了,效用便也减了。凌宇现在就像夹生的米饭,外面服帖,心儿里却还是硬的。但虞广既没有把他吃掉,也没有把他忘掉,仍旧恩威并施着。也许因为比起死亡,他更喜欢生不如死。
转眼间几年又过,凌宇终于给儿子提了亲,南阳公主自是欣然而允,虞广也自是怒而不允。南阳挨了好一顿训斥,回府之后仍旧愤愤难平。
凌宇像个打了败仗的将军,躲在家里喝闷酒。
一日,同僚郑清风突然上门给自己的甥女说亲,指名便要嫁给凌仲贺。凌宇便如暗夜里见了烛光,自然是微笑答允。其实他这几日一直在想:“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怨一定要像遗产一样遗留给后辈承受?可怜勇表哥竟死在这样的人手里,实在太也窝囊。本以为长幼有序名分早定,谁知虞广这小子却用事实证明了印在谁手里,谁才是实至名归。”
郑清风的甥女名叫上官默馨。早孤,自幼便在他这个舅舅身边长大。默馨二字便取默默奉献之意。她过门的时候曾经珍而重之的向公婆介绍过自己的名字。但讽刺的是,她过门没多久凌宇的发妻便病逝了。
凌仲贺娶琼月不成母亲又死,对着新妇只觉气闷,于是对凌宇道:“人说‘家有老母,儿不远行。’如今母亲仙逝,儿子左右在家中无事,也是时候出去建功立业了。”
凌宇情知他生搬硬套只是为了远离默馨,于是叹气点头,算是送行。凌仲贺便把铺盖搬到了军营,整日称兄道弟的义气江湖起来。
凌宇倒是也没再安生几天。没多久便收到虞广被突厥大军围困的消息。他父子二人便赶去雁门救援了。
虞广获救之后,知道是凌仲贺献计退敌,难免对他青眼有加,对凌宇的防备之心竟也减了一层,当年便拜为河东抚慰使,过两年又授予太邑留守的官职。凌仲贺自此便跟着父亲在外为官,不曾再入家门半步。
男人没了女人至少还有父子兄弟,甚至狐朋狗友,而女人在没有孩子的情况下没了男人,便总有些措手不及之感。虞琼月终日写写画画不曾停手,上官默馨则望梅低叹笑脸全无。
女人能消磨男人的斗志,朋友却能激发男人的潜质。凌宇和凌仲贺便属于既保存了斗志又被激发了潜质的类型。所以,他们起兵了。
只是攻克长安之后,父子俩的志向却产生了分歧。于是就在凌宇一步步迈向皇帝宝座的同时,凌仲贺终于如愿以偿的把虞琼月娶进门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琼月便从金枝玉叶变成了前朝公主。而娶前朝公主便跟篡位夺权一样,要下手就得趁早,夜长必然梦多。凌仲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把相思换合卺。但美人终日梨花带雨,三句话离不来找姐姐。凌仲贺不禁头大。
虞广离京巡游时带走了爱女南阳。后来天下大乱,虞广被心腹司徒登绞杀,南阳公主被困江陵。凌仲贺其实早知南阳公主下落,只是力不能及,无法援救,因此瞒住不说。
物换星移,几年来的独居生活使上官默馨更加深了‘夫即是天’的想法。而凌仲贺这次回来头一件事竟是迎娶新人,她心冷之余也早有了安身立命之策。凌仲贺见她把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在迎娶琼月的事上又尽显贤妻之风,不禁也起了怜惜之意。
更何况这上官默馨也是花容月貌不输于人的。
这边整天朝阳满照,那边终日梨花带雨。凌仲贺虽有心踏进雨季,却无奈人有赏雨心,雨无留人意。他于是半推半就的走向阳光。虽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在某些事上身子出力毕竟多过于心。
这上官默馨风情无限实在惹人爱怜,她的婢女也是“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如此一来凌仲贺的长子及次子便有了着落,琼月这边也只好推为第三了。
凌宇称帝,定国号“大安”,年号“文德”。嫡长子凌伯勋被立太子,嫡二字凌仲贺受封韩王,嫡三子凌季常受封齐王。
不过其时四方割据,普天之下称帝的比称臣的还多。凌仲贺于是受命四处征战。一场又一场胜仗下来,凌仲贺威名远播。
而这一回不但打了胜仗,回来又连抱三个儿子,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仲贺是多情之人,好久不见自然思念琼月。可琼月却仍苦心牵挂着姐姐,不知她如今究竟身在何方。仲贺见她愁眉锁目,以为她怪自己宠幸别的女人,便拉她进房好一番抚慰。琼月听后忍不住笑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我若是此等小肚鸡肠之人,当初又何必嫁你,难道我预不着会有今日?再说,身为侧室,就算生了长子又能如何?”凌仲贺一声长叹,感慨良多。
风起云涌,刀光又现。凌仲贺告别娇妻美妾再上战场。
这一日春色正好,琼月坐在花园里,但觉园中一片灰白,不禁看的心灰意懒。伸指数算日子,分别已有半年。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又想到上官氏不断隆起的肚子,心道:“老天真是公平的。我有爱,她有孩子。”正想着,忽然接到韩王寄来的家书,说河东全线大捷,不日便可班师回京。
琼月满心欢喜,满以为不久便将与爱郎重逢。谁知凌宇战令又下。
琼月心道,这一仗又不知打到何年何月。不禁怨道:“相思之情已难耐,春风又喜撩心弦。”她胸中气闷,心道:“你不回来看我,我便去看你又如何呢?”
于是留书一封,孩子一个,轻骑直奔络州大营。
这一日,文昭明押解的军需到了,韩王设宴款待。他心知这文昭明是父皇的心腹,他此来必另有深意。于是宴上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如此小事,何以竟劳大人亲来?”
文昭明见他主动问起,倒也不兜圈子,笑道:“实不相瞒。众所周知河东乃殷实之地物产甚丰,如今全地尽复,军中何以无粮,圣上及朝中众大臣皆疑团满腹,是以特差下官来此询问。”
韩王抬眼看他,心道:“原来如此。”
文昭明见他神色不悦,心念一转,又笑道:“但圣上之意是:大战在即,粮饷至关紧要。此番不明就里,是以先给粟万石,白银万两。待殿下诉诸缘由再行补给,也算对朝廷有个交代,不至说主上偏私。”
韩王见他一时一样,心道:“好个文昭明,竟拿我作三岁孩童来耍。为何向京中要粮我已在奏本上已说得清清楚楚。到底是我父皇私下派你来的,还是朝中议定你来的,此般模棱两可,是要做什么文章?”但见他神情肃穆,心中又道:“此人心计我虽未曾领教,却也早有耳闻。都说那本《兵法汇要》是出自他手,只是太邑起兵之时却不见父皇给他一兵一卒,不知又是为何。看来要先打一打太极,探探虚实再说。”如此想着,面色便和缓下来,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宋齐梁这贼每丢一城便放一回火,河东众粮仓十毁八九。我原想就地征粮,但又想,百姓几经战火本已生灵涂炭,王师一到便要征粮万不是得民心的良策,所以才向京中开口的。”
文昭明放下筷子,笑道:“若是跟殿下奏折上说的一模一样,昭明回去要怎么复命呢?何况,陛下已然听闻各城中百姓捧粮欢呼:‘韩王殿下英明神武!’”
凌仲贺一听这话,霎时间气血上涌。心道:“如此扯谎,已非我本意,我何必再跟你纠缠。”于是紫涨着脸道:“父皇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差你来问?我看这洛阳也不用打了,我这就负荆请罪跟你回去见他老人家。打了半年仗我的兵士也该休养一番了。”说毕已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