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安放慢了脚步,缓缓从那群烈士的墓碑后方向这片乱势走来,气息平稳依旧,面容威严。
“元帅,你回来了。”老杜的声音是惊喜万分的。
“元帅。”
“元帅。”
……
对于江易安的到来,有的惊讶,有的害怕、有的兴奋……但不无例外皆停下手上的动作,端正立于一旁,等待着元帅的一声令下。
“元帅,你回来了。”阿狸兴奋的跑到江易安的身边,当年阿狸的家人被竺兰全部杀害时,他只有七岁,是江易安救了他并且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武功兵法。所以在阿狸的心目中江易安不仅是元帅,还是兄长,是亲人。
江易安看着阿狸手中的长鞭,顺着鞭子看向旁边的高辛、杜衡、立于两旁的萧国将士以及在坑内待诛的竺兰战俘,眼神所到之处,不放过一丝,他在分析目前的形势。
江易安有着他熟悉的平淡的嗓音说道:“十九年前,竺兰攻打萧国,当时正值皇后仙逝,并无防备,当年驻守蓝田的将军江守洲带领一万精兵出战,结果无一生还。三年前,辽野大战,敌军一支毒箭正中当时统军元帅江言忠左膝,药石无力,年过半百的江言忠元帅不得不自断左腿,当年叱咤沙场的大将,如今必须依靠拐杖才能行步。”江易安继续说道:“这场战争同样让我家破人亡,甚至从未见过自己的身生父母。所以,我和你们一样恨一样痛。但是我们真的应该将仇恨加诸于这些人身上吗。”江易安手指着在坑中哀嚎的人群,说道:“是,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残害了我们的家人,毁了我们的家园,但是他们呢,也一样有家人在战争中死去,或者正期待着他们回家。我们应该恨的不是他们,而是发动战争的人,我们现在将他们坑杀,岂不是和当初发动战争的人一样残忍!”
江易安又指向了埋葬无数英勇将士的墓碑方向,说道:“你们看,那里是我们的前辈安息的地方,是与我们浴血奋战的兄弟,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现在的胜利,我想并不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可以将敌国的将士捆绑至此,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这里的亡灵。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是和平,是长久的安宁,我们现在将这些战俘坑杀,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们也有兄弟也有后代,他们的兄弟后代也会记住这份仇恨,到那时,又一场战争会被掀起,躺在那里的兄弟们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将士们都低垂了头,冲淡了仇恨。
江易安继续说道:“兄弟们,竺兰和我国现在已经息战,不久,竺兰新任国君将会亲自我国进行和谈,两个将永保长治久安,我们应该为了和平放下仇恨,这才是大国的气度,这才是战争真正的意义。”
一字一句敲打在在场的每个人的心上。
“元帅,是我太冲动了,带着兄弟们一起瞎胡闹,你处罚我吧。”高辛单膝跪在了江易安的面前。
看到高辛跪下,杜衡、阿狸和后面的将士也纷纷跪下,喊道:“元帅,我们知错了,请处罚我们吧。”
江易安俯身拿过阿狸手中的长鞭,凛然说道:“为帅者,一军之首,众将从之。将士犯错,我身为元帅责无旁贷。我自领二十鞭。”
“元帅!?”众人语气中愧疚难当。
“元帅,让我来替你受这二十鞭。”阿狸激动的说道。
坑内本来如行尸般的战俘,此刻也被惊醒了。
江易安用手势制止了众人的劝说,他的决定没有人能够左右,“兄弟们,都起来吧。”然后将长鞭交给杜衡,“杜衡,你来执刑!”
“元帅?”杜衡犹豫的接过了鞭子,站了起来。
所有的将士们也都站立起来。
江易安背转身去,面对着阵亡将士的墓碑单膝跪下,挺直了背。
杜衡扬起长鞭,一下、两下……所有人的心也跟着抽紧。
竺兰战俘中的一个人突然喊道:“江元帅万岁。”
接着所有的战俘都站立了起来,呼喊着:“江元帅万岁!江元帅万岁!!”
声声敬!声声泣!
受过二十鞭的江易安,安然挺立,没有上药也没有召军医,换了身衣服,晚间依旧升帐议事。
元帅大帐内,灯火通明,江易安坐在主位上,旁边是高辛、杜衡、阿狸和几位老将军。
“元帅,竺兰战俘已经安置妥当了,明日便会遣返他们回国。还有后日朝廷派来接替的大臣便到了,元帅是否要设宴……”杜衡还没禀报完,便被高辛打断了。
“老杜,我看算了吧,还要宴请他们,我们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他们倒好,没流过血没受过伤,捡了个现成的。”
“他们毕竟是朝廷命官,陛下钦命。”杜衡对着江易安说道。
“他们就交给你吧,设宴或者怎样,你做主便是。”江易安不喜欢也不愿意与这些人结交,幸好他有一个知权术的杜衡。
“是。”杜衡答道。
“元帅,京城是不是有很多好东西啊,你说皇上会赏我们什么呢。”阿狸倒是显得很兴奋。
“阿狸,你是不是想让皇上赏你许多美女给你做媳妇啊。”高辛在一旁打趣道。
没有战争的压力,今夜的议事大帐出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欢乐。
“好了。”江易安又对着几位老将军说道:“我们离开后,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们了,你们一定要辅助新来的官员好好治理蓝田。”
“是!”
“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是。”
众人退下,只留下江易安和满室的灯火,还有两个影子……
“你来了。”江易安笑道。
只见一个男子从上翩然而降,如果杜衡他们看到这个人,一定会大伤自尊,这样一个大活人待在上面那么久竟然无一人发现,可是谁让他是沐知呢,这世上也只有沐知可以随意出入江易安的军帐了。
他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箱子,没有看江易安一眼,径直走向议事帐左侧屏风后江易安睡觉的地方,嘴里说道:“过来,脱衣服。”
江易安只是莞尔一笑,他能感觉到沐知的不开心。起身走了过去,屏风后,沐知正在一旁的桌子上摆弄他带来的箱子,江易安背对着他脱去上衣、内衣,只留一个束胸。外衣和内衣是已经换了新的了,但是束胸因为时间关系还是原来那个,上面残留着斑驳血迹,背上新伤、旧痕交织着。
“趴下。”沐知没有回头。
江易安依言趴在床上,这时沐知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瓶子和一把刀。他坐在了床边,先用刀把江易安那已经残破不堪的束胸割开,触目惊心的伤痕,他打开了药瓶,将瓶子里面的药轻轻的倒在江易安的背上。
“嗞,疼。”江易安邹着眉,语气中有些抱怨。
世界上也只有这一个人了,能够让江易安在他的面前放下坚硬的面具。
沐知没有说话,眼中满是心疼,手上的动作更加温柔,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江易安的场景,那时的江易安只有十岁,身负重伤躺在山脚下,就像一个死人一样,可是当他从他身边走过时,江易安不知哪里使出的力气,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我不能死!”微弱的声音却是他听过最坚定的语句。
他蹲下来,带着一丝嘲讽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伤口密布,鲜血横流的人,说道:“你有什么理由活着?”
“我凭什么死!”江易安抬眼看着沐知。
那一刻,沐知的心仿佛忘记了跳动……
“木头,你怎么这样小气。”
沐知的回忆被江易安的话打散了。
“我气你堂堂萧国兵马大元帅竟然言而无信。”
“我如何言而无信!”江易安扭过头来看着坐在床边的沐知。
冷峻的没有一丝表情,沐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轻的帮江易安盖上被子,看着江易安说道:“你曾说过,战争结束你便会爱惜自己,不轻易受伤,可是这次真是不轻易啊。”
江易安笑道,“这本来就是应该由我担着的不是吗。而且,我还有你这天下圣手的徒弟在怕什么。”
沐知无奈一笑,“你已经担得够多了。睡吧。”随后收拾好东西,走出了屏风外。
这一夜,江易安睡的很沉,因为他知道沐知肯定会在外面守着,他江易安不幸的一生中多么庆幸有这么一个沐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