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和所有的战争一样损耗国力,民不聊生;但又和所有的战争不一样,旷古持久,战争的发动者有着非同常人的毅力,有着亘古未有的仇恨,否则,怎么会僵持十九年之久,否则怎会在连连战败的情况下,仍不肯和谈,否则,怎么会直到伤病气绝后才能罢手。但,庆幸的是,这场战争终于还是结束了。
朝阳东升,夕阳西没。残兵哀民,至少不用再过以前的日子,等着重整家园,两国的百姓都再也经不起动荡,得之不易的和平以及他们给他们带来和平的江易安现在是他们心中最珍贵的。可对于江易安来说,未来在哪?她和战争一起到来,从出生就注定与战争抗斗,最后,她赢了。可是那些过往,第一次牙牙学语、第一次学步、第一次识字、第一次习武,伴随的是严厉和必须异于常人的期待;七岁入军营,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受伤、第一次战败、第一次得胜,伴随的是必须坚韧不屈,不容脆弱;十五岁成为萧国大将军,战无不胜之资,攻无不克之能,成就了现在的兵马大元帅,异于常人的冷静自持,少年英雄的名望,多少人羡慕,可是江易安又羡慕多少人啊……
战事初停,作为萧国边关之城的蓝田一切百废待兴,就像现在的季节一样,春天,总是有希望的。本应种植庄稼的农田里现在长满了野花,漫山遍野的肆无忌惮开着,在这片盛开中央躺着一个少年,一身黑衣在灿烂中显得突兀,修长匀称的身体随意摆放,头枕着自己的左手,虽然闭着眼,但从他紧锁的眉头中可以看出他并没有睡着,而是在思考一些很头疼的问题,你在思考什么呢?你是不是有了自己的心爱的姑娘,情窦初开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少年啊,你生的这样俊俏,姑娘见到你肯定也会爱上你的;你还是因为父母日渐老矣,战争穷困的折磨在担心呐,少年啊,莫担心,你还这样年轻……
这个少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慢慢打开了眼睑,那一瞬间所有的猜测念头全部消失了,这样的眼神,怎会是为情所困,这样的眼神,怎会有不安担忧。那是可以看到人心底的眼神,仿佛饱经沧桑却又充满了生机活力;仿佛杀气凌人却又有融化人心的慈悲;仿佛目空一切的骄傲却是看尽悲凉的豁然……这样的眼神实在不适合一个少年,当然除了一个人。
“谁!”少年右手伸到左侧腰间,但依旧安然躺在地上。
“你说是你退步了还是我进步了呢,这次,这么近你才发现我。”这是一个听起来让人快乐的男声。
不时,一个同样一身黑衣的男子拨开半人高的荒草走到躺着的少年身旁,自然的坐下,他的脸棱角分明、精雕细琢,但冷然的让人心生距离,不敢靠近,但是会让人觉得哪怕是远远的看着也是一种幸福了。不过这种距离感那个躺着的少年却不曾感觉到,相反,这个人应该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于是他又慢慢闭上眼,只是眉头不再紧锁,“沐知,我刚刚接到圣旨,三日后启程回京。”
“回去正好可以见到兰姨,哦,还有江言忠,一家团聚。”沐知的语气中有些许讽刺。
听到沐知的话,他睁开眼,坐了起来,“你不用刺激我,我江易安,又怎会不知道那里等着我的会是什么。这次回去只让我带一千精兵,还有高辛、杜衡两个将军,其他人全都驻守蓝田,重整边城农桑,哼,由朝廷派人接管。”
“自古帝王皆如此,何必挂怀。”沐知的语气中多的是感同身受。
“我笑他不自量力,如果我江易安有谋反之心,这萧国江山早已易主。”这句话也只有江易安有资格说,因为他的确可以做的到。
“如此甚好,你将这天下夺下,我便不用每天做着梁上君子,那时国库大开,我帮你都散给百姓,可好。”
江易安探究的看着他,沐知却坦荡的回望着,突然,两个人放声大笑,笑的毫无保留。也只有在这个人的面前江易安才是自己,因为在这个人面前他无需隐藏,因为这个人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包括那个用性命来保护的秘密。
笑罢,沐知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来的时候,看见城外那群坟堆前面高辛正在指挥着人挖着一个大坑,许多竺兰的俘虏都绑在那里呢。我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所以告诉你一下。”
江易安瞪了沐知一眼,罢了,他是沐知嘛,于是所有的情绪化成了一句话:“这种事情我非常感兴趣,以后请早点告诉我。”话音未落,人早已施展轻功飞走了,心内默念:“希望还来得及。”
沐知微笑着躺在江易安刚才躺着的地上,喃喃的说道:“当然来得及,埋人哪会那么快。”
正如沐知所说,没有那么快,大坑已经挖好了,萧国战士正把战俘一个个推进坑里,仿佛埋葬的不是活人,而是仇恨。是这些人抢占了我们的土地,杀害了我们的亲人,恨,是理所应当。他们呐喊着,激愤着,对着那黑压压一片已经放弃求救的竺兰战俘。
中间一个肤色黝黑,身材魁梧健壮的人正在指挥着萧国战士把战俘往挖好的坑里推,从他身上的盔甲看应该是一名将军。看得出来他是这场复仇的主导者。在他的旁边,一个身着俊秀的白衫男子,却是一脸焦急,失去了以往的风度礼仪,拉着那位指挥这一切的将军,喊道:“高辛,你不能这么做,一切要等元帅回来再定夺。”
“老子今天一定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老杜,你如果还有点血性就不应该拦着我。”高辛一边跟杜衡说着话,一边指挥着,“快,把这群俘虏赶紧推下去,我们要让他们给留在这里的兄弟们陪葬,阿狸,让他们快点。”
人群中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红衣小将应道:“是。”他敏捷的穿梭于众人之间,犹如狐狸一般灵敏,手中挥舞着一条红色的的鞭子,仿佛火龙一般,所到之处皆喷薄着愤怒。
那名唤作老杜的男子看劝说高辛无望,只能转过身来对着四周的将士说道:“兄弟们,赶紧住手,你们这样做只能平添仇恨,于死去的人无益,快住手啊……”
无奈,他拉着这个,却拦不住另一个,他只能无奈长叹:“元帅,你到底在哪啊。”他派出去的人回来都说已经找遍了蓝田城却还是找不到,可是没有元帅,现在的将士他根本指挥不了。
这时,高辛走到了他的身边,笑道:“老杜,你别白费力气了,你的老子是当朝右丞相,从小锦衣玉食的,这场战争没伤着你的家人,你根本没办法理会我们的心情的。你如果不忍心,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高辛,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失去亲人之痛,但是这么多年也是亲眼目睹着这么多人流离失所,被战争所害,我这样做,不为自己无法感知仇恨,而是为了不让仇恨蔓延啊,高辛,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啊。”老杜言之切切。
高辛对于老杜的解释十分不满,“你那些大道理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那么多兄弟……”
高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震慑天地的声音截断了,“停下!!”这声音之所以能够震慑众人,不因其响亮、铿锵有力,只因为那是江易安发出的,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