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怀瑜一前一后追赶着,别院大门前的青石板道路上,却突然停下一辆马车。
那马车样式精致花纹繁复,四角各系有一个铜铃,马儿前后晃动下,铜铃叮咛作响。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这辆马车,第一次是在岳阳城外的官道上,我和小六劫花美男上山;第二次是前几日在青瓷路上,老肖和我把它当成鬼火。
说起来,这次倒是第一次白天见到这辆马车。
怀瑜看见马车在门外停下,像是遇见救星一般,匆匆上前,对马车里的人禀告道:“公子,她非要走,怀瑜拦不住……”
守在马车外的握瑾淡淡瞥我一眼,没有说话。
马车内的花美男掀开帘子,目光清淡的望向我。
我以为他会说些斥责的话,或是一些情理之中的话劝服我留下,却没想到花美男只看我一眼,说道:“上车。”
上车?上马车?和他一起?
我不知花美男要作甚,本想一走了之,但看看充当车夫的壮汉握瑾,他手臂上的肱二头肌实在扎眼,于是转变想法,觉得此时没有必要和他硬拼,即便硬拼也讨不到好处,便乖乖听话,钻进马车里。
刚刚坐好,马车便踢踏向前。
我侧坐在马车里,虽没有刻意接近花美男,但马车内空间狭窄,兼有颠簸,难免会有碰到他腿脚的时候。
我将双腿并拢,侧在一旁,尽量避开同他接触。
花美男似是察觉到我的动作,看我一眼,问说:“身上的毒可解了?”
我淡淡嗯了一声,不想理他。
花美男也知趣,不再同我讲话。
马车行了一盏茶功夫,终于停下来。外面的握瑾先提醒一声到了,随后便掀开车帘,扶花美男下去。
我不知外面是哪里,也不知花美男要作甚,觉得自己呆在车上比较安全,就没有跟他下去。
花美男在车下立定,回头看我一眼,见我没有下车的动作,不由得眉头一锁,斥道:“下车。”
你说下车就下车,那老娘岂不是很没面子?
不过转念一想,我在花美男的地盘上,又有壮汉握瑾在旁边,如若不乖乖听话,花美男分分钟能将我凌迟十遍!
也罢,下车就下车,老娘还不信你能把我怎么滴!
我扶着马车跳下来,望了眼四周,发现周围竟是一片民房。
地界不小,四周建了无数狭小低矮的房间,许多衣缕简朴的人从房间中出来,围聚在空地中央,迎接花美男的到来。
我看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却都对花美男恭敬十分,不由得好奇些,想知道这些人同花美男是什么关系。
朝握瑾靠了靠,我低声问他:“这些是花美男的远方亲戚?”
握瑾横我一眼,却不给我解释。
好吧好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哑巴好了。
众人和花美男寒暄之后便相继散去,留下一个年轻小伙带着花美男向前。
我连忙跟上去,对花美男道:“你是不是要去忙?那我不打扰你,先走了,不用送。”
花美男让年轻小伙去马车上搬书下来,分发给别人。随后转身对我,目光幽深。
他突然这样看我,我心中隐隐感觉不安。刚要开口问他是不是不能走,就听见花美男说话:“君攸宁,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同你没有任何关系?”
听见这句话,我不自觉哑然失笑,当然没有关系,不然他们还是我的三叔四姨五大爷?
花美男见我表情好笑,眉头越锁越深。他指着远处一个打水的年迈老人,说道:“张伯,妻子早亡,独自一人将儿子抚养成人。去年,张伯的儿子在帮东家运送货物的时候遇到山贼,被乱刀砍死。”
他又指着一位年轻女子给我看:“刘氏,今年年初新婚,本是门当户对郎情妾意,却在新婚之日,被山贼搅局,其夫君死于非命。”
“赵鹏,今年七岁,父亲在去年被山贼所害。”
花美男向我介绍每一个人,不同年龄,不同身份,却有相同的宿命,其家人被山贼所害。
他开始还有愤怒之意,但说到后面,语气里只剩下悲戚。
他问我:“你现在还觉得这些人同你无关吗?”
我咬牙不语。
花美男继续道:“岳阳百姓久遭山贼荼毒,斯人已逝,不过黄土一坏,但活着的人却要承受更大的苦楚。君攸宁,你们杀人的时候只想一刀毙命,有没有想过他的家人以后如何生存?”
你们杀人的时候只想一刀毙命,有没有想过他的家人以后如何生存?
花美男的话在我耳边回响,又望一遍大院中的人,看他们的衣着,看他们的吃食,看他们生活的地方,我心中升起无限愧疚。
我和君之忧为锦衣玉食,凭借身上一些功夫,劫道做匪,却不曾想过那些被我们劫走钱财的人。他们兢兢业业一生,不该落得被土匪劫杀的下场!
理虽如此,但我卧龙山的行为准则是不杀一个好人。凡是我们劫过钱财的,除非拼死不给我们财物,否则绝对不会伤其性命!
今日这里这么多死者遗孤,能是我们卧龙山造成的,恐怕没有一个!
想到这里,我便稍稍理直气壮一些,抬头对花美男道:“山贼亦分好坏,这些人是拔云寨栖凤岭欠下的债,同我卧龙山没有关系。”
闻言,花美男长眸微缩,紧紧盯着我。
我被他看的无处遁形,只有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花美男盯我良久,最终却冷笑一声,移开目光。他道:“好,算我看错了人,你走吧!”
说完,他长袖一挥,转身离我而去。
看花美男离开,我心里本该高兴,但无论怎样都提不起情绪。
他怕是对我失望了。
但转念一想,我君攸宁堂堂一代女匪,要他的看法作甚!他愿意失望便失望,同我有何干系!
于是,我也转身,准备离开岳阳城。
刚走出两步,我扭头看见壮汉握瑾在帮老汉家劈柴。额头上出了汗水,老汉便进屋给他端来茶水,让他歇一歇。
这本是平白无奇的事情,但我看了,竟觉口中干渴,也想要一碗茶水来喝。
想要茶水就要帮人干活,我看柴火都被握瑾劈的差不多了,便跑去帮寡妇刘氏烧火。
刘氏是个温婉的女子,常常做饭接济其他家里没有女子照应的老人和孩子,所以做饭常常做一大锅。
我帮她烧火,她做面下锅,还和我说话。
她说江公子常常来看他们,带些米食过来,教孩子们识字念书,就连这些房屋都是江公子找人建起来的。
说起花美男,刘氏脸上又红又热,她害羞道:“江公子是岳阳城里有名的活菩萨,大家都得过他的好处,对他心生感激呢!”
我笑刘氏,若是哪日能改嫁,嫁到江府自是极好的!
刘氏瞪我一眼,说我不知臊,但过会儿自己又叹息起来,惋惜道:“江家门槛高,岂是我们这等寻常女子能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