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堂内方桌,刘榛与禽滑厘面对而坐。姚振和薛海站在刘榛身后,相夫子等四名师弟站在禽滑厘身后。其余人都退到论堂外,八百执法士遵令退到下山口。刘榛对执法士下令:墨门弟子若有异动,格杀勿论。禽滑厘无奈下令:静等论堂决断。
双方坐定,禽滑厘首先质问:“秦国一次刑杀三千余人,据闻,其中不乏老弱妇幼,飞虎令可知?”
刘榛道:“然也。”
禽滑厘道:“飞虎令如此坦诚,倒教人敬佩。你若今日不认,墨门也是没辙,只能等查清后才发墨子令,号召天下群起攻之。请问飞虎令,既有老弱妇幼,如何就不是****了?”
刘榛叹道:“墨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来,闭门造车之术才是墨家最擅长之术。长期以往,墨家必亡。后边几个,莫来瞪我,现在是讲理时辰,本令既然有话说,尔等细细听来就是。本令先问,墨家据闻,据的是何方传来的闻?可知为何本令在栎阳城内焚了十二府邸,抓了两千余人,却只杀了数百?老弱妇幼各有几人?看尔等表情,全然不知吧。若是教墨子知道墨家如今如此懒惰糊涂,定要罚了狠狠抽打。”
禽滑厘心下为飞虎令居然对墨门规矩了解甚深有些惊怕。再见到飞虎令如此知己知彼充满信心的侃侃而谈,心底第一次觉得发虚,禽滑厘甚至开始觉得,墨门这次可能真的错了。
刘榛道:“那就听本令一一道来。传闻给墨家的,是个赵国的游侠,那人由秦国太师甘龙供养数年。只因太师反对变法,希望墨家出面颠覆秦国变法。刑杀当日怕墨家知道晚了,也怕墨家查的太清,所以派那人及时告知了墨家。刑杀人数不错,有老弱妇幼也不假。墨家知后,仅查对了人数,便料准确无误,派人来抓秦公与本令。此事只要传开,秦国****名头便就落实。所以本令及时将苦获等人赶出栎阳,墨家以为本令是狗急跳墙,其实本令是为了救秦国与墨家名声。诸位不信?那么听本令假设,如果墨家发了墨子令,大错铸就,方才发现墨家错了。那时,墨家该如何谢罪?这个错涉及百万老秦人的性命,可不是那小小的宋国能比的。”
禽滑厘等人的思路被刘榛的说话引诱,脸上不由得带了惭愧。只有那苦获恨极了刘榛,不为所动:“你先说清了,墨门究竟********?”
刘榛道:“今日正是要和墨家论一论何为法家真理。当今秦国与墨家的最大分歧不是****的解义,而是法家真理的差异。墨家自儒家始,所以认为刑不上大夫和法不责众。这些,在如今的秦国都是过时的旧东西了。法家至尊卫鞅入秦,为使秦国重新强大,以新律改旧法,秦国就要大变样了。”
禽滑厘听刘榛说起,心里大喜。当年墨子舌战群雄,说的众人哑口无言,正是以刑不上大夫为重点。禽滑厘就在一边服侍,清楚记得墨子当年的言语,于是照样重复:“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自古传来。表面上是善待大夫体现国君的仁爱之心,实则体现的是国家礼仪,利国利民。大夫从政,为国为民,即便犯错,贸然刑杀,必使其余做事瞻前顾后,胆战心惊。政事如战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时输的最多的就是国君与民众了。故而墨门推崇刑不上大夫,为的就是大夫能心无旁贷。”
刘榛道:“本令见过墨子此论,甚有道理。本令一直想与墨子一辩,今日先教你。这人已分三六九等,刑就不能再如此划分了,否则就没了公理。若是没有公理,平民哪里来的希望?大夫执公权,治天下。这公权能翻云覆雨,是最能蛊惑人的东西了。大夫的一言一行,既牵动辖下民众的利益,又代表着国家国君的公信。每次的刑不上大夫,都是对公理的敲打。若有一天,民众都不相信公理二字了,国必将不国。秦国的新律没有三六九等之分,大夫与庶民一样,若有违反,按律处置。当场公开,对秦国上下都是警示。本令初见秦公,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试探,秦公欣然起誓。这也是秦公在对嬴阼做了法外施恩后,自断一指的缘故,也是本令顺从秦公欲对嬴阼法外施恩后,自杖十下的缘故。”
禽滑厘等人深受墨子教诲,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前边几次发怒,皆因刘榛不敬墨子的缘故。如今心平气和,细细琢磨刘榛的话,觉得有理,尤其听到秦公自断一指和刘榛自杖十下,更是暗暗心惊,沉默思索。只有那断臂的苦获,继续追问:“如你所言,秦国都是为了民众百姓,但那三千余人里,却有一千余人正是不折不扣的民众百姓。为何还一味要杀?”
刘榛道:“那些人都违反了新律,禁止私斗法。卫鞅为何要制此法?只因秦国民风彪悍,历来凡事只尊族长,不理县衙。每年,因私斗死伤的不计其数。白家庄私斗,一仗便死了三千多人便知本令所言非虚。此案涉案人数上千,若是因为人众便就饶了,下次涉案八九百,饶不饶?八九百饶了,六七百饶不饶?以此类推,法将不法。朝令夕改,国将不国。本令将此案一千余人,栎阳十二府六百余人,以及全国各县的死囚近千加在一起,三千一百二十八人,一起刑杀,誓破法不责众的荒谬。”
苦获大喝:“几千人你敢说法不责众是荒谬。那几万人呢?几十万人呢?全国民众都违法了,你也全杀么?”
刘榛朝苦获道:“苦获,你未掌公权,不知民心所向。一部法,若是大部分民众都受不到益,都出声反对,都要违反,那就不是民众的问题了,是法的问题了,那才是真正的****。卫鞅变法,走遍了秦国,是对症下药。民是水,国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谁敢立那大部分民众都反对的法,那是自寻死路。”
姚振与薛海按刘榛的手势将包袱里的竹简拿出,摊开在桌面。刘榛道:“三千一百二十八人,个个有名有姓,人人都有刑杀的理由,本令已一一甄别。诸位,可看个究竟。”
禽滑厘等人细细翻阅,刘榛道:“其实,栎水大刑是否****,最简单的就是看,秦国因此有没有生成流民,有没有百姓外逃。本令已经查明,栎水大刑至今,已近一月。所有伏法罪犯的亲属,都依律贬为庶民,下乡开垦。秦国刑罚公正,变法强国在即,谁肯做那流民外逃。故此,****应由民众百姓决断,而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墨家来决断。”
禽滑厘等人心头怒火被重新点燃,苦获将桌上的竹简扫落在地:“都是假的,墨门不受欺骗。”
刘榛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曾闻墨家有文争武斗之说。文争不行,那就武斗吧。三局两胜,本令在擂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