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没留给锦殇，只有一个背影，一句话，一句“对不起”——那甚至不算是他“留给”锦殇的。那只是他必须做的事。
“你死得太快了。太突然。我不太习惯死去的你。”顽乞的声音突然响起。
苍雾枫知道顽乞指的是什么。他只是轻笑一声，继续向前走着。
顽乞跟在他脚边，道：“你确定你走对方向了？”
“确定啊。他其实很明显。”苍雾枫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说过，你会帮我，让我多活几天。现在我就这么突然死了，你很失望吗？”
“没有。”顽乞毫不在意，“这样的变故，我们真的躲不过。”
他叹气：“嗯。可能是我真的欠太多了。”
顽乞抬头看着他，而他扭过头看着白岑岑的雪地。“你有后悔过吗？”
他突然蹲下，揉了一团雪球，往远处扔去。“后悔？你指什么事？是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吗？”
顽乞也效仿他，往远处扔了一团雪球。“不，我是说，被她造出来。”
苍雾枫好像低低地笑了一声，胡乱在顽乞头上揉了一把。“可能吧，我也记不清了。不过你也想想啊，有什么可后悔的，无济于事不是吗？”
他的手被顽乞狠狠掐住，有一道半月形的豁口出现在他手背上。“你看起来还是不像个死人啊。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能变成狼，还能变成狐狸，你就没有后悔或者害怕自己过吗？”
一滴血都没有从那豁口里流出来，苍雾枫摇摇手，把顽乞的小手甩开。“忘了。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就是觉得，自己就这样把日子过下去吧。”
“你要怎么救他？他也就死路一条了，我现在也没想着什么方法能救他。”顽乞连忙再握住他的手，把自己冰冷的手塞进另一只同样冰冷的大手里。
苍雾枫握紧他的手，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见机行事吧。是个人就能救，除非……”他想到了楚天遥，眼神灰暗。
顽乞感觉他的手被苍雾枫握得很紧，好像还有些颤抖。他眼神明亮，看着苍雾枫：“你能救他，我知道。但你具体是什么方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目前唯一的方法。”
苍雾枫感觉到自己的手同样被顽乞握紧，好像是在安慰他。他诧异地低头看了他一眼：“我确实是想要用那个方法。毕竟也就只有那个方法了。”
两只一大一小，同样冰冷的手握在一起，仿佛是互相取暖。顽乞带着花一样的笑容：“为什么呢？我以为你不会答应。”
“我这条命只有那么点儿时间了，只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了啊。”苍雾枫回他一笑。
顽乞紧紧地看着他，他以为刚才苍雾枫笑了，那尾鱼能够再至少动弹一下，可是没有。于是他握的更紧了：“可能这是你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善事了。那你哥哥呢？”
苍雾枫听着，想到那天他对苍泠崖说要么被他杀死要么把命交给一个可爱的妹子，现在想来却是要给了一个糙老爷们，有些郁闷：“大概没机会了。他还想杀了我呢。你觉得以后，你会见到他吗？他会不会因为找不到我而着急啊？”
“会吧。我会留在赤冥枫，直到赤冥熠再回来。我也就只能让他陪着我了啊。那个时候我应该早就遇着你哥了。”顽乞莫名觉得，自己拉着苍雾枫的那只手变得暖了些。
“……嗯。我们现在该去赤冥熠身边了吧。我把身体留在这里。”苍雾枫想到了楚天遥说的那句话：「原来赴死的还有你」，有些不安地摩挲着顽乞的小手。
顽乞一惊，以为他在开玩笑，道：“你可是「白发的王」耶，身体这么珍贵，怎么能随意留在这里呢？”
苍雾枫不以为然，突然整个人倒在地上，另一边一个身影淡淡的苍雾枫站在那，牵着顽乞的手，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身体。
好像就在那一眨眼间吧，那身体突然就变成了灰烬，有的留在了雪里，有的被风吹走，再也看不见。
“看到了吗？”苍雾枫放开顽乞的手，转身继续走，“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看到苍雾枫了。”
顽乞有些难过地眨巴眨巴眼睛，跟上他，继续牵着他的手：“所以你要随时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受伤？那我刚才……”
苍雾枫笑笑：“无所谓啊，反正也不疼。”
不疼吗？原来你真的早就死了。
“我先走了，你快些赶过来吧。”顽乞往他来的地方飞去。
“等一下。”苍雾枫出声，拿出一张小小的相片，交给顽乞。
顽乞低头看了一眼相片，郑重地点点头，走了。
顽乞走之后，苍雾枫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摩挲着手指，回忆着刚才被顽乞牵着的感觉。好像没有什么人这么牵过我吧，死之前还能跟人牵个手，真是走运。苍雾枫自嘲地想着。
他继续往前走着，循着顽乞淡淡的小孩子味儿，最终是到了目的地。
苍雾枫看到他绝望了。苍雾枫其实真的见惯这些背叛了，只是安慰安慰他。那个时候，苍雾枫觉得他有些可怜。
后来苍雾枫看到了很多白蝴蝶，里面还有一只黑蝴蝶。
这个时候，他轻轻闭眼，想到了锦殇。他做错了那么多事，但他也就只能说“对不起”。
他该怎么办呀？他也不想就这样消失呀。
可是如果活下去，他又能怎么活呢？身体早就死去了，他现在几乎什么都做不到。
哀莫大于心不死啊。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忘记了自己的模样？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任凭海洋失去颜色，任凭海里的鱼垂死挣扎，任凭那鱼绝望地溺毙。
苍雾枫看见他的身体开始摇晃，就像那只黑蝴蝶在空中吃力地飞行，摇摇欲坠。
于是苍雾枫伸出手，接住他，他倒在苍雾枫的脚边。
自始至终，赴死的只有他一个啊。“我接不到他。”苍雾枫有些无助地看向顽乞。他还能向谁求助呢，现在他只剩下顽乞了。
“你这样子肯定接不住啊，动动脑子好不好。”顽乞觉得这人把自己的身体抛弃了之后也一并把脑子留了下来。
有个灰眼睛的孩子立刻跑过去，在他身边哭了。那孩子哭着告诉他，他们会忘记他，他也会忘记他们。
苍雾枫知道那是赤冥熠的弟弟，他弟弟是为了他才联合赤封痕，但最后赤冥熠死了，他开始后悔，但他改变不了什么了。
顽乞痛心道：“他只能去普通人那里适应一阵了。我怕他最后会……”
有光出现在苍雾枫和赤冥熠身上，接着苍雾枫很快就消失了。
苍雾枫觉得很困，困到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变成需要冬眠的动物了。
于是他睡过去了。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好像有人把他强行唤醒。他一睁眼，看到一旁的顽乞，便问他：“我睡了多久啦？”
“有六年吧。现在你还困吗？”顽乞淡淡道。
苍雾枫点点头：“有点。不过我想我应该起来活动一阵子。”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把他叫醒的，他觉得已经六年了，是时候起来活动一下再继续了。
“你哥哥已经知道你的事情了，最近几年没什么人见过他。”顽乞说了一句六年前他答应苍雾枫的事。
“那白封尘呢？他还活着吗？”苍雾枫急切道。
顽乞点头：“还活得好好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可以让他不再依靠你而存在。”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也挺感兴趣的。”
“什么？楚天遥活过来了吗？”苍雾枫问道，独独不敢去想安然。
顽乞似乎是知道他怎么想的，于是倨傲地扬扬下巴：“安然现在在地球上过日子呢，养着一只猫，成天没事的时候出去逛逛花店。”
苍雾枫记得安然是被赤冥熠收走了，但是没杀他，没想到现在……“他还记得我吗？他会原谅我吗？”
“记得，记得你小孩子的模样。”顽乞奇怪的看他一眼，“原谅你？你做错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苍雾枫低下头。
顽乞认真地看着他：“你现在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吧，好好地享受一下我过的日子。”他终于看到了苍雾枫眼里的光。
顽乞现在很想要拿一支笔，在纸上画下他眼里泅泳的鱼和他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