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山酒楼业大誉嘉,待服肯定也相当周全,况且褚言老少算是这里的熟客,老板眼见褚六醉得不省人事,赶忙吩咐伙计们帮送回居自是不在话下。
翌日褚六蒙然醒来,看到言天趴在自己床沿上睡着了,只是泪痕犹带的脸颊让褚六苍心震荡,暗自愧疚不已,到了这时候着实不该让言天再有惊吓了。
正想间褚六悄身行起,将言天抱上床去,然后搭巾取水、置办早点,等到言天醒来时,就嬉笑着走过去,”大少爷醒了啊,快来洗把脸,一会带你出去玩“如此这般忙碌,待昨夜之事恍若一梦。
言天见过的世事虽然不多,但心思扭转颇灵,隐觉最近的事情绝不一般。所以刚一吃完早点,就闷声收拾起包裹来,然后倔强的拉着褚六回去,回富华城。
褚六本为昨夜鲁莽暗暗悔恨,再看言天开始疑心疑鬼,心下虽然焦急,却没有好的办法,只是赔笑,拉扯言天安坐好,然后佯装不解的样子,开始给他讲一些不着边的大道理,可言天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就故意板起脸面,吟道:“圣人云,小子当以长尊为首,不可任性无理,否则路坠石,火偷尿,食误……”
看言天扭头不听这些早就被他念叨多次的大道理,只好转换脸面说道:“诶~!言天不小了,别胡闹,昨晚我还梦见你跟小红一块玩呢,你可要做个乖孩子。”
“昨晚.昨晚你喝醉了都。”言天胸间有堵,鼻子酸麻,险些哭出来。
褚六一拍脑门,“噢,你看我这脑子,险些忘了这茬。”说着挺身昂立,严而肃,愁又苦,且听他缓缓说道:“昨夜之事…唉,说来话长啊……”
言天见是如此做作,知道他又要胡扯,心中有气。褚六眼观四方,及时打住,咳嗽一声,陪笑道,“大少爷,别来气,气大伤身…这不昨个早晨出去了你也知道嘛,寻访了一个老友,本来满心欢喜的去,谁知,唉,也不知哪个挨千刀的王八蛋,呸呸,竟把房子给他拆了,那老友看到我,啧啧,浑身颤抖,泪眼滂沱啊。你看我这人吧,浑浴和光,最望恶如仇,非要替他打抱不平,怎奈强匪甚为狡猾,已然脱逃远去~”
言天见他说的生动,又为他所说的老友感到同情,不禁为其所感,急声道:“然后呢?”
褚六哀叹一声,灰容泛起,“老友伤心欲绝,老夫苦无对策,深感挫败,是以昨晚以酒消愁,让少仙见笑了。”
言天撇嘴皱眉,迟疑难定。褚六趁热打铁,“多年不见,现观老友逢此大难,难免兔死狐悲,最终决定在金钱上伸以援手,奉白银万两,老友感激涕零,急邀老夫入住,我说还有一人,他大手一挥,急切道‘都来都来’,老夫左思右想,住在客栈,一无亲情家属感觉,二来破费钱财,就答应了,一会带你就去。”
言天嘴口微张,惊讶道:“你哪里来了万两白银?”
褚六摆手道:“古语有云,谈钱忒俗…呃,那天不是给你说了嘛。”
言天无奈,不再追问。
话已尽此,言天既然信了一点,也就不得不去了。索性接着收了包裹,随褚六结账走了。
朝阳初升,街上行人也就不多,大多是摊贩。
言天一路心事重重,只是看着脚下的青石板随褚六左右拐荡,但是走到一个地方,言天蓦然立住,褚六顺着他目光看去,见前方墙角下有一个少女,衣衫脏破,蜷膝着蹲坐在那里。
言天被她吸引,一直盯着她,神情复杂,然后慢慢拉着褚六慢慢的走了过去。女孩似有所感,仰起面孔,对上言天。
虽然外表脏兮兮的,但她一双眼眸一如昨天那般,像暗夜里的明珠,晶莹透亮。
再见这眼眸,言天如第一次那般慌心乱跳。忽地想起什么,拽着褚六转身疾去,少女满面失望,默然垂首。
不过片刻,再闻脚步近来,抬头看时却见言天手提食布,里面有香味传来。女孩眼透精光,神情急切。
言天赶忙将食布放置女孩跟前,又抽下褚六身后包裹,于中取出一件新衣,一双新鞋,一一放到了女孩脚下,褚六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满心安慰。
然后言天又将目光转向褚六,示意他拿些银两出来。
褚六微微一笑,搜了搜身上的铜板,还有一些极小的散碎银子,递给了言天,言天明显不满意的样子,褚六无奈耸耸肩,道:“她太柔弱,给的多了便是害她。”接着又转向脚下的女孩,和蔼道”娃儿,这些钱你一次不能亮出三个铜板以上,小心点。“
女孩垂首不语,唯肩膀轻微颤抖。
言天不再争执,将铜板放置衣服上,觉得面色兀自火辣,就拉着褚六匆匆离开了。
二人一路无话,又走了小半时辰后,褚六止步于一个府门前,言天匆匆一瞥,只见大门之上有牌匾,写着叶家两个字,但觉府门好生气派。
褚六说着”就是这里了“,说话间走上前去,叩响铜环。
少顷,大门忽开,有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探头来看了看,看到笑眯眯的褚六时,啊语了一声,急忙出来了。
让言天诧异的是,这人看到褚六如碰到了阎王爷一般,满面惧意,瑟瑟而抖,生怕他勾勾指头,自己的命就没了。只好强作镇定,面色恭谨不已,低首下腰,做了个请的姿势,就没再直起腰来。
褚六对着弯腰而下的中年人微微一笑,低声对言天说:“老夫于叶府有恩,此乃敬重之举,你方年少,过些年岁,便懂了。”然后领着言天进了去。
院内显得有些糟乱,整个北面房屋果如褚六所言,竟全被悍匪捣毁,这时候有多个工人搬砖递瓦,正在复修。
院内走动的人有不少,只是一看到褚六现身,气氛就变得诡异起来了,丫鬟、仆人等都恭谨的立在一旁,皆如先前开门那人一般,低头不语。
言天紧紧攥着褚六衣袖,暗自想道:“褚六竟有如此风光的一面,真少见。”
紧着下刻,有多人从东侧屋内鱼贯而出,有老有少,齐齐对褚六低首下礼,间中一孩童,身形微胖,从大人身后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言天,然后就被大人猛拍了下后脑,被按了回去。
褚六微微摆手,道:“叶先生,何以行此多礼,倒显得你我生疏了好多。”
对面首位人是一个老者,叶府之长,名维中,熟人都唤他叶老。叶老虽然须发皆白,但身形圆润,大显富态。他听褚六如此说,像是有怪罪的意思,身子一颤,绷得溜直,赶紧强颜作笑,:“褚老这是什么话,多年不见,总得让我表达下对你的…敬意吧,呵呵呵。”
褚六道:“你呀,还跟之前一般给我玩些虚的。”
叶老只作笑,不知如何言语。
接着见那男孩又露出头来盯着自己,是以走上前去,逗道:“乖乖,叫爷爷。”
胖男孩或是怕生,转而又藏到了大人身后。
那大人皮肤稍黑,身材中等。是叶老的三儿子,名豪云。
叶豪云此刻全无豪气干云之雄势,心慌心乱,额头的汗水滴溜溜的就滑下了两道,转了两转方才提出那胖男孩,并厉声呵斥道:“快叫爷爷!”
胖男孩不解的指着叶老道:“这才是我爷爷。”
这下可好,此语犹如巨石投湖,击起千层叠浪,整男孩身侧的大伯、三叔、四舅等等怒汉,甚至他真正的爷爷叶维中也站立不住了,百手尽指,对其怒容相向,一声声厉喝传,“快叫爷爷!”,“快叫爷爷!”如狼嚎鬼叫,齐齐入耳,仿佛慢喊一步就要吃了自己,胖男孩彻底被吓懵了,哇的一声哭喊了出来:“爷爷!”
诸人心虚尴尬不已,只跟褚六赔笑。
褚六打个哈哈干咳两声,就此揭过,言天却莫名奇妙了,褚六为老不尊的样子他见多了,只是想不通为何叶家人会如此认真,看来褚六说得对,大户人家都不是正常人。
候至中午,叶老赶忙安排宴席,口称为褚老洗尘接风。
大宴奢华,丝毫不亚之前在乾山酒楼里的。只是酒菜虽说丰盛,但宴上气氛却着实有些压抑,那个胖男孩不知被遣去何处。这一桌子人都挺身直坐,面无表情,也没人敢动筷子吃饭,只有褚六跟叶老你来我往的一句话换一句话。
最终还是等褚六干咳了一声,叶老随之说道:“吃,都快吃。”紧着响起齐唰唰的声音,诸人一同拾起竹筷,悉悉簌簌吃将起来。
言天甫一吃完,叶老大手一挥,宴席立撤,取而代为数个浓妆艳抹的妖丽女子,一时间笙歌艳舞,言天瞧了几眼就面色赤红,不敢再看了。
艳舞过后是戏子搭台,那一串串小丑般的魔术表演,乐的言天呵呵直笑。
戏后观园赏景,虽说多间房屋被强匪捣塌,但后院却有更多屋舍杵在那里,波湖溪间在阳光下曜曜生华,亭阁假山也是应有尽有。
此时言天已有诸多疑虑,虽说脑子灵动,只是年纪尚轻,见识不足,无法转过弯去,只好随着褚六浑浑噩噩的在叶府吃喝闲逛。
见褚言二人拉开距离行走在前面,叶老就识趣的拦住了其他人,目送着一老一少步入湖中亭格。
褚六指着眼前的宽阔静湖,柔声问道:“觉得这里怎么样?”
言天心里念着刚才的魔术表演,看起来心情不错,点头回应道:“很好啊。”
褚六暗中宽慰,但目光迷离,能看出他只是强打着精神说道:“那你就在这住下。”
言天奇道:“你不在这吗?”
褚六打个哈哈,“我自然也在这,不过最近事比较多,我得去处理下,完后立马回来。”
言天心脏莫名一跳,抓住褚六苍老手掌怯声问,“什么事?”
褚六拍拍言天肩膀柔声道:“都是小事,月许便回,你在这里呢安心住下就行,权当自己家,他们不会亏待你的。”
言天非那刁难孩子,见褚六神情正当,只问了句能不能跟着的问题,被拒绝后也就不再追问。
转眼间就到了晚餐得时间了,奇珍异馐不再话下。只是途中,褚六高咳一声,其他人立即停下了碗筷,怔怔看着褚六。
只见褚六微微一笑,叶府一众的脊背却是冷风嗖嗖。
褚六轻轻拍了拍言天肩膀,后者就觉得眼皮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紧着睡了过去。褚六小心把言天抱起,递给了一旁的丫鬟。
待她们走后,褚六神色就变得肃穆起来,沉声对叶维中道:“我要外出一段时日,这孩子就劳烦你来照看一段时间了,他从小命苦,我不想今后还如先前一般,还望老友多用些心思才是。”
话语方完,屋外呼声大作,带的门窗砰砰直响,前刻晴天亮月,此即铅云漫天,狂风呼啸连连。隐约还能听到院外吆喝变天、下雨了的呼声,诸人迷茫间蓦地响起一声惊雷,慌的叶老滑到桌下。起身看时,褚六足下生云,飘然而出,悬空而浮。
这刻褚六衣衫虽破,但隐透荧光,仙气扩散。
叶府大小以见神明,慌忙出屋,战战兢兢,齐齐叩头便拜。
叶姓老者颤声道:“仙人权且放宽心,叶府老小定当全心全力,好好照顾言天,不敢稍有怠慢。”
褚六嘴唇微张,“如此最好,今日之事望尔等严加保密,若有一人外传,我当立知,届时性命不保矣。”此语仿若来自天边,飘飘渺渺,萦绕心间,经久不散
再过片刻仍旧没有声响,叶老缓缓抬起头来,早已不见褚六身影的身影了,紧绷的精神一松带着身体彻底松垮下去,瘫坐在了地上。
此刻银月高悬,繁星漫天。
叶府上下皆都大眼瞪小眼,惊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