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公馆是一栋两层的小楼，规模并不大，但前后门都有兵士把守，只是平时巡逻的士兵，现在倒真的已经撤走了。我绕着小楼转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翻进去。这时已经是深夜，天上虽然还是乌云密布，但雾气却散了不少。忽然，我发现有一棵槐树长得非常靠近二楼的阳台，如果我爬到树上的话，也许能够跳到阳台上去。我勒了一下腰带，正准备爬树，忽然阳台上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一位身穿白衣的长发少女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这位女子，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橘花。
“橘花，是我。我来救你了，你快跳到树上，我带你离开这里。”我尽量压着声音向她叫唤着。
“啊，文哥哥……”，橘花显得又惊又喜：“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声音里似乎带着哽咽。
“别说那么多了，快下来吧，我们这就走！”我知道橘花从小在山野长大，爬树对于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
橘花双手捂着胸口，低头不语。
我有点着急了，又低声喊道：“橘花妹妹，快下来啊，被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橘花望着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为什么……橘花妹妹，你讨厌我了吗？你恨我吗？”我快要哭出来了。
“啊，哥哥，请不要这样说……哥哥待橘花很好，橘花妹妹一辈子都不会恨哥哥的……”
“那，为什么……”
“哥哥……橘花妹妹，可以叫你一声郎君吗？”
“当然，当然可以了。我们本来就在仙鸾神像前行过婚礼，仙鸾就是我们的见证啊。所以，我要你和我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做一对快乐的夫妻，生好多好多孩子，那样不是很好吗？”
“文郎……文郎……”橘花一遍一遍地，小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橘花妹妹，快，快啊！”我迫不及待地喊着。
然而，橘花却依然非常坚定地摇着头：“文郎，很抱歉，这一次橘花妹妹不能听你的话了，请你原谅我的任性吧。”
“为什么，为什么啊？”
“因为……当我喊你文郎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开心，非常幸福，我希望这个国家所有的女子，都能这么开心，这么幸福地喊她们的丈夫的名字，所以，我必须把这份心意，带给仙鸾。”
“那是骗人的，仙鸾……仙鸾，根本就不是你的神灵啊，你的先祖，是那些和血色巨蝎作战的人，而现在要伤害你的，正是血色巨蝎的后代啊！”接着，我就把今天在珉御史那里听到的话简要地说了一遍。
橘花默默地听着，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待我说完，她脉脉含情地看着我，轻声说道：“不是这样的啊。对于文郎来说，仙鸾也许只是一个虚幻的雕像，因为文郎是外面来的客人，所以你会觉得，我仍然是姜族的后代，仙鸾是我的仇敌，但是对于生长在这里的我们来说，姜族于族，早已没有区别，仙鸾就是我们的神灵，它时时刻刻在保佑着这个国家，所以，我们必须把最美好的东西献给圣灵。这是圣女的责任，是不可以逃避的。”
“不是的不是的”，我急得直跺脚：“你是姜族人，你的先祖曾被血色巨蝎屠杀，你的记忆正被血色巨蝎磨灭，难道你不觉得愤怒，不觉得悲伤吗？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祈祷，把自己身体献给他们的神灵呢？”
“可是，那场战争，已经过了两千年了，于族也好，姜族也好，外族也好，都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两千年，都已经变成盈民国的国民。如果说我的记忆正被血色巨蝎磨灭，那么受到伤害的，一定不仅仅是姜族，而是所有盈民国的国民，因为我们大家都不得不遵守这严酷的礼法，不得不过着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人生。我，不希望这样，不希望再有人要承受绝望的苦痛。我想让大家知道，人，是可以作出选择的，女子，是可以自己选择生活的，就算在这样等级森严的国家里，就算面对血色巨蝎，也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期盼属于自己的未来，而不仅仅是作为制度的一部分而生存着。我知道，成为圣女，就意味着死亡，可是，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已经得到了文郎的爱，我已经成为了文郎的妻子，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所以，明天的祭典，我会一直微笑着，唱着歌，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我要告诉大家，我的选择，让我无比快乐……”
橘花的声音，越来越飘渺，仿佛从十五光年以外的遥远的空间传来似的。是啊，这番话，不正和静小姐拒绝珉御史时所说的话十分相似吗？不但如此，现在橘花的神态举止，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庄严神圣，甚至简直可以说，她就是一个标准的圣女。
橘花妹妹，你终于如我所愿，变成了这个国家最美丽的女子。可是，这样的结果，我却无法接受。
“可是，可是，你知道吗？他们会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肉，让你从早上一直痛苦到黄昏，他们会在你面前喝酒欢歌，吃着你的肉，听着你的呻吟，这些你都不在意吗？难道你不觉得恐惧吗？”
“恐惧……是当然的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我觉得我已经快要疯狂了。
“可是，只要想到文郎爱着我，只要想到文郎答应让我成为他的妻子，我就不害怕了”，橘花的声音越来越温柔：“文郎，你知道吗？如果我没有遇到你，等我年老了之后，我就会被送到北村那边，在那里住上几天，然后就会被杀死，身上的肉全部割下来，做成肉饼，给王城里面的贵族官员食用……”
听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你说，贵族食用的肉饼，是，是……”
“对啊，那就是用年老的奴隶的肉做成的。这里的牛马不多，它们的血肉，都用在每年三次的祭典上了，所以，平常的肉食，只能是奴隶的肉……因此，和文郎吃饭的时候，我是从来都不吃那些肉的……”橘花低下了头。
我只觉得一阵反胃，忍不住靠着槐树吐了起来。
“所以，我并不害怕，也不怨恨。文郎，很抱歉，橘花妹妹不能再陪伴你了，可是，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依然爱着你……我死了之后，也会在天上保佑你的……”说完，橘花推开阳台的大门，走了进去。
一切都是注定的，也许在十五年前，甚至两千年前，圣女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我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再也站不住了，摔倒在地上，放声痛哭。
就这样，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绝不！我绝对不会就此放弃！我手上还有佩剑，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打破这两千年来的宿命，把橘花救出来，就算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