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里里外外站得到处是人。
许承宗躺在病床上,一边忍着医生没完没了的检查,一边对陪在旁边的母亲道:“妈,你累了一天了,回家休息去吧。”
“等医生说没事了,我再回去。”程馨慧靠在轮椅上,她刚刚动过手术,身体虚弱,加上从早上就出门去接儿子,难免操劳了些,此时用手托着额头,盯着医生检查。
医院的院长一直在旁边陪着许母。许家在这个省极有势力,许承宗祖父为一代封疆大吏,从位子上退下来之后,门生故吏仍遍布省内各个县市,此时许承宗祖父虽然早已过世,但因许家大富,是以依然门庭显赫,丝毫不见冷落;许承宗父亲弃政从商,跟当初带着大笔资金从东南亚回国的程家千金程馨慧结婚,权生钱,钱生权,夫妻二人三十年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若不是唯一的孩子许承宗年少杀人,被关进监狱,给无比风光的许家抹了点儿黑,这一家人还真是富贵得让人眼羡。
“许夫人,这伤口问题不大,住院几天,养养就没问题了。”院长跟医生低声商量了几句之后,对许母笑着道。
“那就是还没好?”程馨慧皱眉,看了一眼儿子,十分关切地道:“什么伤这么重?养了半个月还不见好?”
院长忙说:“其实从腿上的伤口看,应该是养好了,不过似乎不久前用力过度,伤口又裂开了……”
病床上的许承宗突然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程馨慧忙转过头看着儿子,关心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话说了一半的院长笑着续道:“他体温有点高,可能在乡下着凉了。在医院住几天,年轻人的体格壮,应该很快痊愈,您不必担心。”
程馨慧听了,一双蹙起的眉毛拧得更深,看着儿子,满脸的不放心。院长和医生告辞出去后,病房外间厅里坐着的程健站起来,进来对许母道:“姑姑,承宗若是没事,我就去忙那块地皮的事了。”
程馨慧有些疲累地点点头,答道:“去吧,路上小心开车。”
程健忙笑着答应了,走进来到许承宗旁边。程健比许承宗大四岁,在程馨慧亲哥哥的三个儿子中排行老二,因而很多跟程健做生意打交道的人都叫他程二。程家是东南亚的富商,但程健从大学起,就在这边读书,在许承宗蹲监狱的那些年,多亏有他,程馨慧才不至于孤独得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这程健笑起来颇像一只和蔼的猫,鼻梁上架着眼镜,镜片在病房明亮的灯下闪着斯文的光,他说话时也十分斯文,对许承宗叮嘱道:“承宗,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跟小南请你到家里坐。”
许承宗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淡淡笑了笑,后来看了一眼母亲,见母亲锐利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眼神当中若有所思。许承宗转过眼睛,看着程健,淡淡的笑容里多了一点热情,点头笑答道:“没问题,我伤好了就去。”
程健告辞,王东跟着进来,径直对许承宗道:“好好躺着,我晚上再来看你。”
许承宗收敛笑容,奇道:“你在忙什么?”
“我们超市这阵子搞活动,我不放心,得去看看。”王东看了一眼姑姑,见姑姑程馨慧只是看着儿子许承宗,似乎生怕他消失了一般,于别的事情似闻不闻。
他们所有的人都是富丽的一份子,但最终,富丽还是许承宗的——王东看着姑姑的眼神,心里不由得想到。
富丽连锁超市,富丽卖场,还有目前最赚钱的富丽地产,都是许承宗父亲在世时一手缔造的富丽集团的一部分。当初属于许氏夫妇共有的财产,在许世轩突然毫无预警地去世后,整个富丽集团自然地归了程馨慧。
虽然目前跟许承宗毫无关系。许承宗现在能管的,就是“女人香”连锁内衣店。
记得刚开始许承宗得知自己要管女人内衣内裤这些东西,好几天都行踪成疑,没让任何熟人看见自己。有一次王东笑到差点背过气,就是因为碰见高大强壮的许承宗站在“女人香”那标志性的粉色橱窗外面,踌躇了半个小时,还是不愿进去见手下员工的尴尬样子。
还有什么比高大强壮满头长发像个摇滚青年的许承宗,站在一堆蕾丝胸罩和三角裤中间更不搭调的画面?
此时王东对许承宗笑道:“自己不能下地,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尽管说。”
许承宗看着王东,淡淡笑了笑,想了想,突然道:“你晚上来的时候,帮我把师范大学的校长办公室电话找来。”
王东诧异地看着许承宗,连程馨慧都不知道儿子这句话所从何来,直起身子疑道:“师范大学的校长?你联系他做什么?”
“上次有个店的经理跟我说,大学里的女学生是个非常有潜力的消费群体。我们的内衣定位既然是都市白领,这些即将走入社会的潜在女白领的市场也不可小视。”许承宗一本正经地说,伸手拿过旁边的手机,自己盯了半天屏幕,停了一会儿接着道:“我打算结识一下这些大学的校长,掏钱办些活动,甚至设立一个‘女人香’的奖助学金计划。不用多少钱,就当在女学生里打广告了。”
程馨慧大悦,一整天了,第一次面带笑容地说:“这个想法不错——可是又何必挑师范大学,以‘女人香’的定位,该找省里最好的综合性大学才比较合适?”
“师范大学里女学生最多。”许承宗看着母亲,把手机握紧,似乎漫不经心地问:“妈,咱们家跟这些大学的校长打过交道么?”
程馨慧笑了:“傻孩子,没打过交道,现在打就是了。”她转过头看着王东道:“大东,你去联系一下。”
王东忙答应了。他站在姑姑身后,看着许承宗,许承宗也看着王东,两人目光对视一番,王东抬手作了一个射击的动作,对许承宗啪地虚空打了一枪,放下手,意味深长地道:“等有时间我仔细问你。”
许承宗忍不住笑了,看着王东出门。
刚才还人挤人的病房,这会儿就清净下来,只剩下母子二人。程馨慧坐在轮椅上,盯着儿子,从监狱出来五六个月,养得长长的头发,这场祸事之后,剃得只剩下一层发茬,相比原来长发的肆意不羁,此时倒多了一丝成熟男子的阳刚之气,脸的轮廓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俊美英逸,连一天不剃须下巴上就胡茬满布的遗传都一模一样。
三十年的夫妻,一朝撒手,再也相见无期。
“这样伤筋动骨的事,怎么不跟我联系呢?”许母放下自己的心事,问着儿子,她看见许承宗脸上没什么反应,轻声叹道:“承宗,你——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怪妈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