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王东不置可否,自己一个外人,对他们母子的事,也只能点到为止,遂转移话题道:“你要是还住五天,那五天后我来接你?”
许承宗点点头,问他:“让你给我带的换洗衣服带了么?”
“在车上,我本以为你能跟我立即回去,所以没有带进来。你等会儿,我出去拿。”
许承宗点头答应,王东出去了。走到大门口,看见叶望舒从山下慢慢向上行,山路弯弯,山风吹得她刚刚洗过的头发随风飘动,配着她纤瘦清减的身材,很养眼的一幅图画,怎么看气质都不像个山里的女人。他想起刚才跟许承宗提到这位叶望舒时,承宗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温暖,跟自己后来提到姑姑程馨慧,他眼睛里的那丝淡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自己虽然不清楚这对母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姑姑这些年对自己多方栽培,总该为姑姑做点什么。
他从车里掏出给许承宗买的衣物,不急着走开,站在车旁等叶望舒。
望舒走到近前才看见王东,看他站的姿势,知道他在特意等自己,她走上前问:“要走了?”
王东点头:“把东西给承宗,我就离开。”说完,伸手从衣袋里拿出钱,数出两千块递给望舒道:“这是承宗让我给你的,剩下还有一半,等他走时自己亲自给你。”
望舒有些惊讶,伸手接过来,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多钱,捏在手里,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成了有钱人。想到自己这几天正为钱愁得日夜不宁,这时候忍不住一笑,把钱珍重地放进衣袋,抬头看见王东正看着自己,她笑道:“谢谢,我正等着钱用。”
王东点点头,眼前的女孩子眼神清明,浑身上下朴素得有些寒酸,神情态度略有一点腼腆和害羞,但都出自自然,让人好感顿生。他不由得笑着问她道:“能问问承宗怎么欠你钱的么?”
望舒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王东才了然:“多谢你了。我和承宗一起长大,他这次出狱,我本来该多陪陪他的,可惜姑姑生病,我两头顾不来。”
“你跟他一起长大?”
“嗯。一起长到十六岁,直到承宗出事。”王东叹了口气,“他入狱这些年,每次我探视他,看着他剃着光头穿囚服的样子,心里都替他难过。他有那么好的前途,只不过一时冲动,就关在监狱再也出不来了——如果姑父一直活着,承宗最少也得蹲满二十年,才有可能出来。”
“他父亲这么恨他?”
王东点头,向许承宗所在的屋子看了一眼,对望舒道:“他跟你说过他杀了谁么?”
望舒点头,他父亲的情人,还有那情人肚子里的孩子。
“老实讲,我到今天也很难相信承宗会杀人。”王东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承宗对这个女子颇为不同,连这种事都跟她讲了:“承宗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理智的人,一时冲动就动刀子把那女人捅死了,真的不像是承宗的为人。”
望舒听了,不由得想起那天许承宗跟自己说的“要是我说我没有杀人,你信不信”的话来,可是他要是没有杀人,警察怎会平白无故地抓他呢?
“他还不到十六岁,没有判死刑。姑姑的生意越做越大,本来可以让他以未成年的借口,找找关系,几年就出来的,可姑父不让。十年过去了,监狱让他改变许多,这次出来,他跟我们所有人都疏远了,连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肯跟人联系。”说到这里,他对望舒笑笑,突然道:“承宗喜欢你,你知道么?”
望舒出其不意,愣了。王东一脸笑容,竟然不解释,撇下满脸错愕的叶望舒呆着,他则把给许承宗带的东西拎在手里,向屋子走去。
等王东出来,看见叶望舒还站在原地发愣,他会心地一笑,跟在他后面出来的许承宗也看见了,奇道:“她站在那里干什么?”
王东但笑不语,回头对送自己的许承宗道:“你别送了,我五天后就来接你。”
许承宗点头,看着他走出大门,他上车前跟望舒说再见,望舒好像才回过神来一般。等王东开车离开,她慢慢向屋子里走,脸上神情古怪,像是烦恼,又带着一丝丝的羞涩,不知道是何缘故。
许承宗心中纳闷,等望舒走到自己跟前,问她:“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她不敢看许承宗,径直越过他的身旁,一个人走到后园子,对着满目的绿色怔怔地,不知道做什么好。
身后哒哒的拐杖响,这个声音现在变得如此动人,每次听了,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口打鼓,砰砰狂跳。她很慌乱,突然之间有点不敢面对许承宗,躲无可躲,自己身子一矮,坐在椅子上,手在慌乱之间,碰到柔嫩的丝绸一般的东西,她低下头,看见椅子上昨天许承宗摘给自己的那朵粉色的月季花。
花瓣已经微微蔫了,色泽黯淡了许多——看来不管是在枝头,还是摘下来放在案头,这曾经怒放的娇艳最终的结局都是枯萎凋零。
就像她度过的这青春岁月。
“你收到钱了么?”已经来到后门口的许承宗问她。
“啊?哦,收到了。”望舒被这么一问,才想起自己的破牛仔裤的口袋里竟然还塞着那两千块钱!两千块,她真的有钱了,她竟然会忘了这件事?
她掏出钱,吁了一口气道:“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了!我以前真是过路财神,不管手里有多少钱,都不够用,现在应该能顶一阵子了——谢谢你。”她脑子里迷糊一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许承宗笑了,道:“剩下的等我走的那天给你。”
望舒猛地僵住——他走的那天——她慢慢抬起眼睛看着他,心中一刹时思绪万千,手里的钱烫了起来。她向来不是个有勇气的人,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冲动过,此时听他说到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真想鼓起勇气,仗着自己此时的冲动问问他,是真的喜欢自己么?
我是喜欢你的。
她的心里闪电一样闪过这句话,心头明镜一般,无处可藏这段心意。对着许承宗,怕自己越想越胆怯,而不敢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她索性什么都不想,让大脑一时空白,张开口,平生第一次勇敢地顺着心意,想抓到一点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