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望舒跑进院子,这里是她天天生活的地方,以前她从未仔细地审视这将近一亩地大的庭院。此时想到刘果志明天要来,进了大门沿着石头路细细看着两边的菜园,她最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用双手把这片菜园侍弄的一根杂草都没有,所有的土块都细细地用锄头敲碎,勾得深浅均匀的垄沟上种的豆角爬的半人高了,西红柿的秧子刚刚搭好了架子,样样蔬菜都很争气地长得很茂盛,高矮排列显得错落有致,能见出主人的用心和巧思。
最好看的是石头路两边她种的芹末花,绿色的茎叶密密地贴着地面,单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花,成百上千地沿着石头路开到正屋门口,红的黄的杂错在一起,美得让人舒心。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庭院这么自豪过,这时候想到刘果志刚刚就来过这里,看见了自己的双手把一个家弄得这样整洁和美丽,心里就有些得意。她想既然他肯给自己写信,时隔几个月没有接到自己的回信,又大老远地从城里特意跑回来看自己,似乎并没有被自己的穷困和家庭拖累吓倒,那他看重的就是自己这个人了吧?否则凭他那样的容貌和心性,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他这样的钦慕如果变成失望,那自己就太不幸了。
她沿着石头路向上走,想着心事,跟以往心事重重地样子相反,这一次她越想越高兴,脚步都慢慢轻松起来。
走到园子上面栏杆里的庭院,眼前的乱糟让她雀跃的心咯噔一下,见自己出门前还干干净净的水泥地上,又到处都是鸡鸭鹅的臭屎。左边窗下和栏杆边正对的两个花坛里,她刚刚种好的两垄芍药,半尺高植株上的新蕾被鸭子和鹅吃得精光!她一看之下,心疼得也忘了自己身上衣服还湿着,跑过去看芍药花的残株。一边看一边气得头昏,栏杆边的红色芍药还罢了,这窗下的粉色芍药可是她千辛万苦从山下的人家要来的根茎,如今被吃得什么都没了,向来不爱求人的她,为了这几株花用了多少心思啊———这些畜生,要是她有了钱,一辈子也不要养这些到处拉屎的东西!
钱,什么都要钱。填饱肚子需要钱,饱了肚子之后的生活品质,更需要钱。而她只不过勉强填饱肚子,就奢望养花颐性的达人生活,是不是太过奢求了?
她心里一股火,就伸出手去,打算把这些没有什么用的植株折掉,手掌一碰,一朵躲在残叶后的花蕾轻轻晃了一下,小小的花苞看来安好无恙。叶望舒喜出望外,忍不住笑道:“你这个家伙倒是命大!!”
她这么自言自语,想起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有一阵日子沉迷【红楼梦】,书里面的贾宝玉常常对着花鸟虫鱼自言自语,那时候同宿舍的同学还曾经说过“自言自语的人有强烈的自我毁灭欲望,容易自杀,不然就出家”———大学的记忆除了那一幕屈辱的,其他的都渐渐模糊了,唯独这一句话她却记得。
她咬住嘴唇,自言自语的人看来不是自我毁灭,而是想找个宣泄和解脱的法子,自己是不是太累了,也在寻找解脱?想到这里,长长地叹口气,觉得心口处压了一块铅的样子,幸好这时候屋子里传出俩孩子的吵架声音,她不再胡思乱想,快跑进屋。
小宝和小燕在厨房里因为分赃不均,争抢不休。叶望舒走到自己的屋子,她住的这边为了取暖方便,是卧室套卧室,当初是她爸妈的房间。她爸死了之后,母亲一个人搬到走廊对面屋子,现在叶望权要回来,母亲一直闹着要搬到楼上去,图个心静。
她在里面自己的屋子里换了干爽衣服。走到厨房,给两个孩子仲裁了一番,小宝小燕各自带着战利品找隐秘处藏起,以免互相发现偷吃。剩下的一点苹果桔子,叶望舒拿着进了母亲的屋子,看母亲坐在炕上,一动不动。
“妈,你想吃桔子么?”
“刚才那个二胖子来,他还买东西,为了啥?”叶母手不动,只看着女儿问。
叶望舒知道妈会问起来,她也不打算隐瞒了:“他说我大哥要出来了,问我想不想出去打工,要是想去,他能帮忙。”
叶母点头,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猜他是对你有那个想法。唉,这二胖子长相有点太好了,不知道人品怎么样。男人相貌好,一点都没用,要做事踏实稳重,性格好,才是女人一生的依靠。”说到这里,叶母似乎想起来自己的伤心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忘记丈夫临死时光着身子躺在另外女人的炕上,她恨这个死鬼,他死的年头越多,自己越是恨他,甚至把现今家里生活的困顿,儿女的不幸统统算到那死鬼的头上。
叶望舒把东西放在炕几上,自己转身欲出门做晚饭,听母亲在身后叫她:“不要为了我们,就把自己随便托付给上门提亲的男人。你要是不喜欢他,就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吧。比守着没啥感情的婚姻过日子强些。”
叶望舒想说话,看了母亲的脸色执拗,鬓边的灰发带着一丝凄凉,她把话咽回去,出门去了。
一个人在厨房里静静地淘米,想着母亲说的话。她作了二十五年的姑娘,从小姑娘,到大姑娘,而今成了村民眼里怜悯的老姑娘,她不想作下去了。有个男人上门提亲,只要人体面,能赚钱养家,又喜欢自己,还不嫌弃她们一家老小,她还有什么挑剔的呢!
她把柴禾架上,擦燃火柴,一点点的亮光在干燥的庄稼秆子上跳动起来,她盯着火光,感到火烤得自己的脸慢慢热了起来。手攥着拳头抵在嘴唇上,眼前的火光中闪着刘果志那张好看的脸,他穿着T恤衫黑色长裤站在小路边的样子,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阻住自己的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