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镇道:“范谢二将何在?”
鬼影从黑暗中现身,两个身披铠甲,威武有型的将士已站立殿下。
齐声领命,“在。”
“命你二人送他们去地府,可要千万记得,路上谨慎,别有什么差池。”
“是。”
范谢两将接过郑春手上的枷锁,“走吧。”
郑春不语,静静随二人而去。
范谢大将又在院中阴影角落里叫起正自哭泣的妇人柳云,说道:“走吧。”
与子分离在即,钟馗想起一事,“这孩子可有姓名?”
夫妇二人转回头,四目相对,紧握对方两手,“我们劳邻居的教书先生为孩子起了个名字,叫一帆,希望这孩子一生能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郑一帆……
鬼将见统领无话,轻扯枷链,郑春柳云见钟馗面目丑怪,望向自己孩子的目光却带慈祥,心里终无牵挂,随之同赴黄泉。
钟馗听到外边隐隐约约响起范谢的声音。
“死路黄泉,人命由天,无怨无尤,惩恶赏善......”
越走越远,声音终不可闻。
“这就是你的治下,”
无论鬼捕,鬼差,抑或城隍,既已为鬼,都经历一世人间的苦难,洛阳城中每日每夜多少人枉死,却都不如亲眼所见来的感同身受。
“朴方,今夜城中何人职守牵魂?”城隍爷展露出极少有的肃正。
“赵幺鸡,钱五豚,我这就去召来。”
不一时,二鬼来至殿前,正是今晚押解郑春夫妻的那两位卑恶鬼差。
“点龙烛。”
韩镇叫道,他并未忘钟馗来时言语中对自己属下的贬斥,也怪自己懒惫,手下的鬼差个个都养出作死般的天胆来。
大殿之中,那方摆应祭品香坛的供台之上,两枝红色巨烛如人臂一般粗细,听到城隍之令,本已熄灭的烛捻无火自燃,烛身缠绕金箔龙形,受火一炙蜿蜒若活。
二鬼差早已吓得屎尿齐流,却一句话也不敢发出,二位既在韩镇手下当差,岂不知主子的脾性,平日里虽嘻哈玩闹,不讲什么身份排场,可要惩处起来却决不手软。他们唯恐告饶再引来加罪,到那时恐怕连鬼也做不成了。
朴方来到二鬼身后,恨铁不成钢地道了声“该着”,两手捏着诀,十指指尖闪烁流萤,齐齐伸出,直插二差心胸。随即缩手,两手之中各握着一物,散发幽芒,正是二鬼差的定魂金丹。
朴方手一抛,金丹盈盈升空,似被吸引,飘向大殿,缓缓落于火光之上,光芒越盛。烛身所缠之金龙发声咆哮,摆尾而上,显出狰狞面目,将火焰连着那两颗珠子一同吞食,大殿又陷入黑暗。
阶下二鬼差浑身有如蚁噬,瘫软在地,忽而又变作剔骨之痛,转瞬之间世上百般苦楚几乎尝受一遍,怎奈没有一丝气力,连个反抗也不得为,只由得这清晰入脑的痛苦反复折磨,叫他们再难忘记。
“暂定七夜吧。”
这是韩镇为二差定下的受苦期限。
大殿中射出两条钩链,仿佛毒物的长舌,咬在鬼差的琵琶骨上,生生将他们拖入大殿的画壁之上,化作两个面貌丑陋恐怖的彩描图画。
也许是众人的说话吵闹,原本安静的婴孩忽然哭闹起来。
钟馗前一世并未娶亲,更未有任何养育的经验,适才婴童乖顺倒还好,这时听到孩子啼哭,一时手足无错,反而问起韩镇,“你快来瞧,他是怎么了?”
韩镇又哪里懂得,见自己的逗弄也不起效,挠了挠头,“兴许是,饿了吧。”
“快快去拿些东西来喂。”堂堂鬼捕统领竟也慌了手脚。
“小小婴孩,除了奶水,还能吃些什么其他的么?”
“那,那到哪里找一些人乳来,或者,寻个奶妈也好?”
韩镇笑骂,他还从未见过一向稳重沉郁的钟馗也有慌乱的时候,“上哪里去给你找奶妈来,奶奶的,你还要人乳,没有。”
朴方还在,这时他道,“殿里有一位可能有办法。”
“谁?”
二人齐齐问道,孩子的哭闹还没有停下的势头。
“唐牛二。”
“快把他叫来。”
钟馗貌相奇异,丑陋难堪,但生前却是状元之才,文韬武略。唐高祖武德年间,终南山文士钟馗赴长安应试武举,高中状元及第,却因皇帝嫌隙样貌丑陋,撤了其状元之名,钟馗当时羞愤,头触殿前阶石而死。死后而被阴司大帝封做了平鬼元帅,统领明堂千众鬼捕。
这便是钟馗的一生传奇。
而城隍韩镇,别看样貌生的清朗俊逸,前一世胸无点墨,混沌过活,临死之时才受仙人点化顿悟得道,却又上不得天界,被封城隍,做了这鬼中仙。
而他的部下来此当差,全都抛却了生前的姓名,由韩镇这位堂堂城隍做主取下这些鸟兽鱼虫之类不是人名的人名。
这一座城隍庙里,除去韩镇与朴方,其余的都是如唐牛二和受刑的二鬼差这般的奇葩称谓。
唐牛二来时已从朴方处听得原委,城隍爷跟钟统领俱是自己所能见识到的不凡人物,反倒为哺育奶水发起愁困。韩镇尊卑不论,一见人来,揽住唐牛二的肩膀便问,“你有办法?”
唐牛二不敢托大,恭敬回道:“小的生前是涿州人氏,平时做些贩卖牛马生意,因此常到北边疆外与辽人打些交道。这些外族人逐水草而居,靠驱养牛羊为生,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奇异的习俗,在牲畜繁殖的季节,挤取母畜的**饮食,小的曾也品尝过,味道腥甜,倒是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只是像我等汉人初次尝试,免不得会有不适之感,恶心欲吐,倒引得外族谑笑不已。据他们言说,这动物**与人乳无异,对人体大有补益,饮之可有强身健体之效。我听此言语,心里虽然不信,但看那辽人个个彪悍勇武,确实倒也不假。”往钟馗怀里一眼望去,“若这婴儿果真饥饿,倒是可以找些牛乳马奶来喂。”
唐牛二平日里跟众鬼差一起吹嘘前世风光时,曾略带讲过,朴方头脑博学勤记,向来过目不忘,此时想起,便推举了他。
“哎……”
钟馗眼前一亮,韩镇大觉不可思议,身为鬼仙,也曾游遍天下四洲,倒是没见识过世上这种细琐小事,原来也颇具乐趣。
“真的能饮?”
唐牛二老实答道:“小的所言并无虚假,北方牧民确是时常饮用此物。”
钟馗喜道:“这便好办,快命人取些来,”转念一想,“不过,这东西该如何取得,难不成还把孩子塞到牲畜身下吸食吗?”
“这个无妨。”
唐牛二道来,“只需先行挤取一些放入容器存用,待饮时倒入碗碟既可,不过,”
“不过什么?”
韩镇被勾起兴趣。
“要想挤出**来,倒是比较难为之事,幸好小的曾见他们如何做活,对于此道虽说并不甚是了解,说不得这回也来试一试,现在正值夏季,正好是牛马等牲畜繁殖育崽的时候。奶水也最是丰富。”
“太好了,”
韩镇拍额叫好,“你一人之力如何济事,我这就招部下百员都来修习挤奶之法。”随即粗鄙一声大喝,声震屋瓦,“小的们,都给我滚出来。”
众鬼灵威殿前集结,听着城隍颁下的谕令,无不觉得好笑至极。
唐牛二领命,当下就把挤取牲畜**之法与众鬼差一一讲解。
如何的握拳姿势,如何攥住**的根部,手上如何正确的用力,等等。
这场面,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殿下的鬼差之中不免有人开始嬉笑调侃起来。
“我说唐牛二,你从哪里学的这个绝技啊?”
“这可真算是,哎,丢人丢到家了。咱们就等着被别人笑掉大牙吧。”
“这到底应该怎么挤啊,牛二。”
“没给牛挤过奶,还没摸过女人的**啊?哈……哈……哈……”
大殿前一派喧闹景象。
钟馗素知韩镇喜好胡来,眼前场面真真前所未见,但此举也是为了自己的义子着想,他也不好调侃,手上轻抚婴儿,不由笑出声来。
不料引来韩镇的怪怒,“娘的,我的门下出工出力,反倒是你一派逍遥,却还笑的出来,你这义父,看来也是白搭,日后难跑毁人不倦。”转身又呵斥属下,“都他娘的给老子安静一点,老老实实的学,谁要是敢偷懒耍滑,看我不剥掉你们三层皮,再让你们送到鬼门关引魂去。都给我学着!”
一时鸦雀无声。
庙门外这时却传来喊叫。
鬼众都往大门看去,已看清楚来者,是钟馗手下的鬼捕,专责洛阳道上的郝御风和武青鸾,二捕身后跟着几个影影绰绰的游魂。
这二捕长久在洛城里走动,自然与城隍庙里一众鬼差交好。一进庙门见空地上集聚众鬼,不由心生疑问。
“夜里倒是难得的热闹啊,”
站在队伍最后的鬼差悄声回道:“你们的头儿在这儿呢。”
二人往大殿上瞅去。果然,钟馗统领和城隍爷夜幕下站在一处。他们顺手将流枷落锁塞到旁边的鬼差手中,嘱咐一声,“麻烦送去注寿司。”也不理诸鬼抱怨,一跃而起,飞过众鬼头顶,落在殿前,单膝拜叩,“统领大人。”
“起来吧。”
钟馗样貌丑陋,性情平易近人,颇得下属敬爱。
“怎的统领手上会抱个娃娃,”武青鸾走近一些,看的真切,不禁讶道:“竟还是个凡俗肉身。”
钟馗还未说话,这二捕已被韩镇拉到一边,“来,来,来,一起学学。”
“学什么?”
钟馗有心不愿属下丢丑,喝道:“怎么你两个今夜倒清闲?”
武郝二人不明就里,统领何以如此火气,武青鸾身为女子,又是新入鬼捕一职,气盛嘴快,“我们拘锁游魂押解城隍,一直尽职,无有懈怠,统领责斥真令我等比那窦娥还冤。”
韩镇插来一句嘴,“窦娥冤什么,人家与关汉卿三世转身,早托身富贵人家,哪里用你来操心。”他打定主意,今夜说什么非要拉钟馗的属下也同流合污不可。
这时,唐牛二想起一事,近前报道:“城隍爷,倒有一点需注意的,就是这奶水极易酸腐败坏,须得找个寒冷些的地方妥善储放。”
“奶水?”
武郝二人齐齐惊呼。
“对,就是奶水。我要叫你俩也来学学挤奶之术。”
韩镇怒道:“娘的,你这丑鬼,倒有心偏颇属下,我又是为谁?”
韩镇生性胡为,手下沾染了许多相同的劣习,学习挤奶之法看似好笑,但相比于他们以前的劣习,也算平常不过,不过此次倒是为了钟馗怀抱的婴孩,钟馗自觉自己未尽份力,便对属下道:“既已来了,便同他们一道吧。”
“娘的,这才像话。”
韩镇一扭头,见唐牛二还站在眼前,“你刚才说的什么?给他们一吵都忘了,你再说来。”
唐牛二又道:“这奶水容易酸坏,须得找个寒冷之处妥善保存。”
“这个?”
韩镇头大,好容易有个乐子,还未尽兴,怎的生出这么些麻烦来,他最烦的就是尾大不掉,“这个...先不管他,先把奶水弄来再说,都学的怎么样了?”
“这个,还要实际的操练才能看出成果如何。”
“那就去吧,”
韩镇大手一挥,“都给我滚出去,能滚多远滚多远,二人一组,带上瓶瓶罐罐,去找最肥的母畜,牛奶,马奶,羊奶,不管什么都好,总之多弄一些回来,。赵小狗,岳兔儿,你俩脚力不错,得到一点便先送回来,知道么,都给我滚吧。”
“是。”
众鬼差轰然应到,场面壮观,一瞬间如烟云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