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扉华灿亮的灯光刺痛了女子的双眼,瞌睡醒了,才发觉远远一片金贵奢华之景。
“娘娘。”宫女见女子张开了眼,连忙迎了上来,“您醒了?”
圆润的眼眸倏地睁大,女子才发觉自己处在舒适的软塌之上,云霁正乖顺地坐在她的身边咧嘴笑着。
“外头有什么事吗?”微眯着水眸望了望屋外,她张口问道。
“今晚宫里办酒宴。”宫女谦恭地回答道。
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女子慵懒地淡问:“我可以不去吗?”
“王上并没有要求娘娘参加。只是……”那宫女弯着身子,微微一顿,“方才湘绮宫的女官来过了。”
湘绮宫?淡墨色的眉皱了皱,宫女连忙接下话:“就是流绮公主的寝宫。”
“八……流绮公主?”忽而忆起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来。听闻那**昏睡被晏王带走之时,流绮公主撇下王妃身份孤身一人策马追出京城,后来……就随晏王的车队回到了宫中。
想来,也有数时未见她了。上一回,也是流绮公主为八王爷纳妾而感伤心急之时。这一回……
“公主的意思是,邀娘娘您赴宴见见面。”宫女细语道。
思虑片刻,她颔首:“那好,我就去见见公主。”
拉起身边云霁柔嫩的小手,她温婉淡笑:“阿霁,你先睡吧。”
“阿霁不能与夫人同去吗?”云霁睁大眼。
“明早你不是还要去见师父吗?今天早些睡,才能把那些诗文都背出来。阿霁要乖……”轻轻揉弄阿霁的墨发,她轻笑一声,随即站起身来,看向那宫女,“换件衣裳,陪我去酒宴吧。”
*
清柔月色,静静流淌下来,女子淡烟一般的面容染上月一般的宁静婉媚,一身淡青色的衣料柔滑水亮,墨色的发绾了个随意的髻,青碧玉簪插于其中,正是楚秋华所赠之物。
尖细的通传声隐隐刺痛了心安的耳膜,那一声“云妃娘娘到!——”像针一般扎入了她柔弱的心,淡薄的双唇有些颤抖,清淡的眸光投向那远处的大殿入口。
而一边艳丽娇娆的流绮亦是将懒懒的眸光一瞥,仿佛那一刻,歌舞声声已淡去,独有那一袭淡青,突兀地扎在她的视线之中。
是她!
流绮惊得花容失色。
怎么会是云潇潇……
回想起一幕幕,三年之前王兄到京之时,今年春日驿馆的巧遇……一幕一幕,仿佛仍在眼前,流绮的面色顿时苍白了三分——看来早有的谣言,是真的了。
那样一个清丽婉妙的女子,淡笑而立,竟然可以掳去王兄之心。
想起朝华府中的不欢,她啧啧地撇过嘴来。这个女人,绝不是水一般的通透简单。
“公主。”思虑之时,女子已走到她跟前来,款款欠身。
“云妃。”她露出一个淡笑,那笑里搀杂了太多的意味。
一个本是风华绝代的八王妃,另一个是温婉秀丽的将军夫人。如今,却又是另一番称呼,这味道……
女子委婉地勾唇:“公主回了北晏,就不要再想起以前的事了。另嫁真心人,才是公主应该做的。”
“多谢云妃了。”淡漠而客气地弯了弯嘴角,她举起杯盏来,抿了口酒。烈火燃在喉中,说不清的滋味。
“潇,本王以为你乏了,便没有给你留个座位。不如你坐到本王身边来吧。”红衣男子幽魅地低笑,“绮儿,你们若是有话,改日再说也无妨。”
流绮点了点首。
清淡的眸光落在他幽深的暗眸上,她抿紧了唇。
片刻,一只有力的大手便已覆上她的,将她拉至身边,没有半刻迟疑。
错愕地望了一眼身边的邪魅男子,潇潇只觉得似乎有一道冰凉的目光落在脸上,四下一打量,却发现心安正哑然地盯着她。
这样的场景,真是有些不大对劲。身为王妃,竟坐在她之下。
而晏烈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心安的哀怨,温热的气息轻拂在她耳畔:“雁醉,你可尝过?”
雁醉酒……
听到这个陌生却熟悉的字眼,她忽然忆起十六岁那年的皇城,那个迷离的月夜……
一口一个“小妹”的俊逸男子,初尝雁醉的灼烈难忍,醉人的醇厚……
那一天,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晏王,在安乐殿上,那个年轻邪惑的北晏之王。
而今一切,是那么熟悉。
只是身边人,早已换成了晏烈,而非惊风。
端起碧玉杯盏,女子仰头喝尽那杯雁醉,品味它灼人的火烈,无与伦比的滋味。
“莫非你曾喝过?”他饶有趣味地笑,暗黑的眸影影绰绰。
“是。”轻轻颔首,玉白的面颊泛起淡淡的绯色。
“那你可听过,‘雁醉’的名字由来?”晏烈似乎并无心赏舞,只是淡笑着望向小酌的女子。
“嗯?”歪着脑袋,她轻笑。
“雁醉雁醉,就连南飞的大雁也会喝醉。只要大雁喝了掺有‘雁醉’的湖水,便会醉倒,忘记南飞……”他把玩着杯盏,幽幽地张口。
“那大雁在冬天不会冷死吗?它们应该飞到南方去的……”女子疑惑地眨眨眼,不知晏烈语意。
“本应南飞,却被猎人醉困北境,只因为猎人想要得到这些雁而已。”晏烈继续道,“其实‘雁醉’的故事,还是本王从父王口中听得的,‘雁醉’之名,亦是他所取。”
“……本王年少之时,父王一日带回一个南方女子,她那时就住在倾云宫里。”
错愕地睁大圆眸,潇潇竟很想听他把那个故事说下去。
“父王很宠她,甚至那段时间,母后也劝不了他。所有人都以为宫中又要添新妃了,可是那女子消失了,也许回到了京城,总之一夜之间忽然消失。宫里有消息说她是染了恶疾忽然去世,也有人说是父王对她不再有兴趣……”
“可是那女子走之后,父王似乎老了许多。那时本王还只有阿霁那般大小,只记得父王每日都会去倾云宫,去看那一片云凝花。只是那女子再没有回来过。”
“那时本王问起过父王,父王却和我说了‘雁醉’的名字。其实他想要留住那女子的,可是他没有做……”
下巴被轻轻抬起,依稀感受得到他指间的温度,幽魅的话语回响在耳畔:“所以本王不会像父王那样,任凭你离开。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本王也会把你寻回来……”
“王……”双眼渐渐迷离,也许是雁醉的作用,她的面颊灼烧起来,红云浮起。那一双黑眸深不可测,唇角扬起一抹不羁的弧度……
“本王,不许你再逃。你生生世世都是我晏烈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