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熹光渐渐笼起荒寒,银亮的露水由枝头跌落下来。一条明澈的涓涓溪流淌过林间,晶润的水色沁凉透骨。
俯下身子抹了把脸,潇潇这才缓过神来。一夜奔波后她所处的地方似乎偏近宁州了,只是这生疏的地方仍让她不大明确。
沿着清溪顺流而行,不远处露出娇嫩的青黛浅色,依偎在如絮的云层里。偶有鸟鸣啾啾,伴着照落在林间温煦的光芒,一切都显得清幽。
恍然间,一道温润的鹅黄出现在清明山色中,潇潇恍惚了一阵,揉揉凤眸,才见那是个女子。星眸妙目,模样更是秀气可人,宛如嫩黄的花朵儿在风里摇摇曳曳,柔美动人。
见到那林**上走出的人影,黄衣美人顿时绽开了一抹喜色,掏出袖口的绢子晃了晃。潇潇缓步走近,才发觉那女子的模样煞是眼熟,芙蓉面,娥眉凤眼,不正是阔别许久的宫女雪笙?
“你……怎么会?”潇潇怔然,望着曾经侍侯过她的宫女,满腹的疑虑。
“奴婢只是……在这里等你很久了。”那宫女眼波一转,温然说道。
“你等我,为的何事?”潇潇拢起鬓发,柔声问道。
“我……奴婢……”宫女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潇潇柳眉一蹙,刚欲再开口问话,一阵迷醉的幽香扑面而来,顿时沁满了鼻息。潇潇警惕地嗅了嗅,下一刻才发觉自己又上了当,慌忙捂住口鼻。可惜发现已晚,那香气像是渗入了骨子里,顿时浑身都飘飘然地绵软了下来。
“你!……”潇潇气急,一双眸子瞪得紧紧的,看着那宫女一脸谦卑的样子,才恍然扭过头去,一双含笑的深眸幽幽地望着她,顿时间,仿佛脑中惊起了一道霹雳,惊雷狠狠地震碎了一颗柔软的芳心。
“除了这一条其他通向宁州的路都被本王封死了。本王就知道只要等在这里就可以等到你。”晏烈唇角勾起一丝骄傲不羁的笑意,双手托起她柔软轻盈的身体便朝林间一辆宽敞的马车走去。墨黑的衣袂在风里高高地扬起,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笑意更深。
“不论怎么样王上都有办法摆弄我这颗棋子。如今我这个筹码的价值也算用掉了,王上也没必要亲手解决我。”潇潇一脸冷淡,原本温润恬淡的眼眸像是结上了一层冰霜,影影绰绰像望不透的寒江。
“你……”晏烈游走在潇潇发丝间的指猛然停下,漆黑深邃的长眸间带着淡淡的微光,片刻又恢复了微笑,“本王的女人果然不笨,只是本王真的很想让你永远也别看清楚。可是——从你假扮圣女出现在溟城的那一刻,本王想要把一切都瞒着你自然都是不可能的了。”
“你想怎么样?反正我这条命本就是王上的,王上要拿回去,我也没有动手的力气。”潇潇眸光一黯,双眸盯着晏烈一身黑衣上的云凝图纹,笑得凄然。
“你错了,你的命本就是你的。是本王一次一次,让你以为是本王救了你。这本就是本王要达到的。”晏烈口角的笑容有几丝怪异,望着潇潇讶异的眸光,和声道,“本王确实骗你,一直都是。”
忽然间听到这句云淡风清一般的陈词,两瓣红菱娇唇在阴影下微微抖动着,仿佛欲坠的红叶。清眸含雾,许久说不出话来。她早就想过有一天也许能听到他的真心话,只是没有想到,一切比她预料得还要可笑。
她轻轻然笑了起来,笑如秋雨夹霜,一阵一阵的寒气弥漫在温润的眸底。眸光中尽是掩饰不住的黯然神伤。
从来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从来都是自己被把弄得像个人偶,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痴傻……
是她自己沦陷入他的宠溺,却逐渐淡忘了他施于她的一味无解的奇毒。
如此说来,一切似乎都被揭开。赵伦帆的“笑倾生”是从殷儿手里拿到,他完全有可能从中安排,再假意为她寻医;南城毒害,也是桑锦下了北晏的“梦三回”;千方百计要她回楚家军营,也是因为他相信楚惊风不会再负旧情,“逐云”便合情合理。甚至和亲不成,瑞瑾葬身驿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设下的棋局,待到她知晓,却为时已晚。
陡然间,他深寂的眸仿佛吞天沃地的暗夜,将她包裹进无尽的伤痛与悔恨之中。她闭上眼,泪水润湿了眼眶,点点水色流转在眸底,却不愿痛彻地流淌下来。
是她的错,是她的无知害了多少人?
晏烈忽然收住了笑容,嘴角紧抿,流露出一丝凉薄的悲意。一双狭长的眼眸中澄满了深邃的墨晕,渐渐扩散而开。她雪白娇嫩的脸藏在他的阴影里,无法不让人产生一丝悲悯怜爱。
“既然王上要亲自送我上路,就干脆一点吧。”良久,她才抬眸,起伏的眉宇间凝着一股锐气,目光落在他腰间镶嵌着金边的匕首上,眼波又一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晏烈一愣,一瞬之间,她黯然柔弱的眸光变得无比陌生。他仍然记得曾经的每个夜里,香炉暖帐,烛暗灯幽,他无数次凝过的这双眼眸温文含笑,美人如玉,恬淡娴静。
他一贯善于摆布棋子,就连流绮亦是如此。只是偏偏这时,他却有些莫名地叹起这双眼眸,这双他曾看过含过笑,染过泪的水眸。
轻息一声,他俯下身去,一手托起她嫩白的下颚。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皱起的眉心,如春风化雨,山黛染翠,薄晕层层暖上她早已洒满血泪的心底。
潇潇猛然一个震颤。——他在做什么!?
晏烈温暖的唇瓣久久停留在她的眉宇之间。潇潇闭上眼,努力抚平混乱的心绪。她不可以再陷进他慑人心魄的***里。
只是,有什么思想牢牢控制着自己,无法抗争,无法自拔。只这样融化进入骨的柔情中,仿佛天地已被吞没,神智也开始飘远。
她回忆起曾经抚过他锁紧的眉头,只是无心地抚弄,希望他长眉舒展,看上去也像扫去了三分阴霾。而这一次,是他也想起昔日的举动,还是另有他意?
“潇……”
他话音吐出的气音缭绕在她耳畔,更给这个动作添上几分暧昧。虽靠得极近,可她却听不清晰。仿佛那声音来自几里之外,带着丝丝颤音,飘忽不定,也夹杂着几许隐忍的愁苦。晏烈蓦然睁开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她慌乱无措的眼眸。
“你……”晏烈迷雾一般的眼眸间忽然射出一道明锐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他的双唇抿出一道严肃冷漠的僵直线条,单手掠过她的耳际拉开马车帘。外面的密林沙沙作响,仿佛在那深林之后就有无数双骇人的眼睛。
“王上!”马车外的宫女已经小声叫了起来,“那个……那个声音……”
不错,那声音夹杂在树叶声中,隐隐约约,但警觉的人仍然捕捉得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仅片刻,晏烈的脸色大变,刚刚转以暖意的眸光瞬间像入了秋冬的严寒,星眸带刺。潇潇心头猛地一攥紧,错愕地看着晏烈,那双眸似乎带有了浓浓的杀意:
“你原来早就准备好了算计本王!——”
“我……我没……”潇潇刚要解释,便被晏烈一下捂住了口鼻,那猩红的目光着实恐怖骇人。她顿时没了言语。一定是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惜刚才她偏偏没有听到。
“如果本王要去见阎王爷,也会带上你的。知道吗?爱妃,你还差那么一步——”晏烈狠狠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来粗笨地拽下她耳边的桃花坠,不留情面地割破她纤细的手指,那鲜艳的桃花染上血更是灼灼地绯红耀眼。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毫不知情,只得凝视着他凶悍如狼的利光,看着他将匕首入鞘。又吩咐那宫女上了马车。一道车帘,遮住了外头的一切……
马蹄声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疾驰的马车飞快地驶入密林。青嫩的草堆间,只留下一朵小小的粉嫩桃花,妍丽非凡,妖冶的血色宛如他嘴角最后一丝残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