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松林煞煞作响,密集的林子里只有清风袭过的声音。远远,一阵笃笃的马蹄踏碎了山林的寂静,扬起淡淡的尘烟混着土木香气,额上的鬓发仍沾着晨间林梢上的水雾。
突然间,不知从何处惊起一道凌厉的响声,马上人呵了一声,定睛一看,才见是一把竹扇凝着沉厚的掌风,正急速逼近。沉眸一敛,他马上拉进缰绳微微侧身,怎料那竹扇还是未挡过去,“呲——”的一声划破了左肩的白袖,渗出一痕血丝。
“云公子赶路可是累了吧?小弟我给您送阵凉风,公子感觉如何?”清越的声音带着几丝阴风,马上人微微一惊,变了脸色:
“何人在此!?”
“公子你别急呵,我只是这路过的姑娘家,一时迷了路,公子可否来帮帮小妹?”忽然间,又一道绵软娇婉的女声轻声而出,全然不同前一句的声音。
云一墨俊眉一皱,沉冷的眼眸掠过一痕灿华,低声道:“姑娘,我无意在此逗留。我不是这里的人,自然也不知道姑娘要走哪条路。还请自便吧——”
“公子真会说笑。我那扇骨上可施了点……微末的毒药。公子您还没发觉出来吗?”那柔软的女声又讪然娇笑了几声。
云一墨眸光一黯,方才转身看那道轻伤,岂料片刻之间那血红便成了紫黑,染透了一层的白衣,才知那女子的厉害。沉吟片刻,只得咬牙:“姑娘你功夫如此了得,又何必要在下相助?姑娘若只是和在下开个玩笑,那就请姑娘再给在下解药吧!”
“笑话!”那女声忽然多了几分威风与嘲弄,“本姑娘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来逗弄你一个文弱书生!解药是说给你就给你的吗?”
“那姑娘要在下怎么做才肯给呢?”云一墨捂住紫黑的血痕,面色煞白,咬牙横声。这毒药果然了得,看来自己是吃上麻烦了……
“自然简单。请公子莫再北上,等北晏的战事消停了,自然放公子回去。公子大可在此地放心留居,本姑娘不会多加为难。”女声缓缓道来。
“笑话……这内战若是打上三五年,再多十余年,我岂不是要在姑娘家终老了?”云一墨冷声道,心底却暗生疑窦。为何她什么都明晓得清清楚楚,甚至他要继续北上这件事?
那女声闻言,又细细浅笑了几声:“公子这就说笑了。本姑娘保证一年之内溟城不再封锁,公子信不信得过我?”
云一墨略一思索,又不得其解:“敢问姑娘何许人也,有这么大的口气敢和在下担保?”
“我姓桑,单名一个‘锦’字。”话毕,一道倩丽的绿影就从林间翩然飞出,自信满满的笑意写在脸上,更是娇艳迷人。
“你是……”云一墨大惊,桑锦桑锦,这名字怎是这般耳熟!?
“溟城城主,公子可听说过?”桑锦漾起一道明丽的笑靥,看向一脸错愕的一墨。
*
绛红的云层染得天边一片绚烂,醉人的红晕宛如少女的容颜。云蒸霞蔚的景致煞是好看,偏是在这宁州城,却不见得又多少怡情之人可以赏到。
“风哥哥!”忽然间,一道清冽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俊眉微展的楚惊风回过头来,便看见一袭娴雅的紫衣在风中飘扬,“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只是有件事我想必须得告诉你。所以我还是来找你了。原来你们早就到宁州了。”
“军命不可违。太子的意思是到达宁州之后,速战速绝,十日之内攻下溟城。……你若是要找一墨,也不迟这十天半月的工夫。”楚惊风答道,“你的事我想也就是这了吧。”
“不……不是!”子惜一急,瞪圆了双眼,“你和太子难道不觉得……有什么蹊跷,就这么轻易出兵了?”
“还有什么蹊跷?两三个月之前我还在北晏,里头的情况我再清楚不过。”楚惊风沉声道。
“可是……可是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是潇潇她——”子惜话到一半,肩头便被楚惊风重重按住:
“潇儿——她安全了吗?还是你见到她了?”冷眸里忽然间划过一丝明光。
“她说晏烈还活着!”子惜道。
闻言,楚惊风眼前仿佛响过一声惊雷,顿时讶异地无言。久久,才抓着子惜的袖子道:“她是说真的?那她人在哪里?晏烈手上?”
“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遇上他的。只是……”子惜慌了神,从未见过一向沉稳的兄长如此凌厉的眸光,直直地射入她的双眸。
“我在这里。”
楚惊风略一怔忪,抬眸却看见一道柔婉的人影,淡然地立在霞光里,一痕粉色迤逦地更加鲜妍。
“……潇。”
晚霞里纤细的人影缓缓走近,粉嫩的菱唇微微动了几下,仿佛欲言又止,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抬眸,她映上那双乌黑的深眸。
“有什么事,我能办到的,我定会帮你的。”楚惊风沉声。
“那,撤兵对你来说算不算难事?”嗫嚅片刻,她终于启齿。
楚惊风眉间一紧:“开什么玩笑?你在想什么,因为他还活着,所以你就用这种办法帮他?”
话毕,他英俊的眉宇浸染在绚烂的霞光里,却看得出带着深深的自嘲。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潇潇慌忙摆手解释,“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如果你想南城一事再发生一次的话……那你就太低估桑锦的能力了。我想这点你应该早就考虑到。”潇潇道。
“那好,你告诉我,桑锦现在是在溟城隔山观虎斗,还是在北晏两个阵营中的哪一个?”楚惊风皱眉。
“我……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潇潇也跟着蹙眉,一双水眸漾着轻波。
“那还有什么办法?你若不攻城,就和一个只会使这个下三滥手段的女人在这里耗着?”楚惊风撇唇,“潇儿,不是我怨怪你,这种事你不用插手,否则,很有可能今后受到伤害威胁的是你自己。既然你现在还是平安的,就尽快离开这里,回京城等消息就是。”
“你是在看不起人吗?”扬首,她晶亮的眸光闪闪烁烁,“有很多关于北晏的事情我比你更清楚,如果这也是一个局,或许你就太过轻视晏烈的城府。”
“哼。”楚惊风冷笑一声,不羁地挑眉,“我作战数年,对敌人洞悉也有手段。如果你来只是告诉我晏烈有多不可估量,那么你就不要出现在楚家军营里!”
潇潇一怔,楚惊风冷漠疏离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不断击打着自己的心,一时间,有什么忽然涌动要了眼角,就欲坠落。潇潇一咬牙,收住激动的情绪,惨淡地笑笑:“好,你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我说再多你也只认为是我在帮晏烈说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想我找到你也是个错,我不需要依靠你楚大将军!那么,这一战请将军自行决断。潇潇告辞!——”
“潇儿!”侧在一旁的子惜微微一惊,刚要伸手去拦,又被沉着脸的楚惊风拉住:“子惜,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
抬眸,绚烂的霞光里那淡粉的人影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又缓缓走远。一时间,风声袭在子惜的心头,带着几分沉重。
“哥哥,事到如今,原来你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子惜笑了几声,五味陈杂一般,“你一贯的冷静,原来也只是给我们这些人看的。我一直觉得一是冷傲的将军哥哥,只是你为了维持自己这样的傲气,才会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包括,嫉妒,是不是?”
楚惊风望了望子惜娇柔的面容,又簇紧了冷眉,尖锐如鹰隼的眸光冷冷地落在子惜身上。她同他一同长大,一切东西自然看得最真切。只是……
嫉妒?
简直是笑话。
他一向沉冷,自然不该把战事和别的东西牵扯进来,就算子惜今日说了这种话。
“你回去休息吧。要是让我发现你去追她,我不会对你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