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暑夏,抬头便能看见火辣的太阳悬在天上。街边懒懒地斜着一卷“茶”字旗,檐子下摆了几张方桌。几个淌着大汗的汉子露出膀子吃着凉茶,一碗又一碗却仍解不了渴念,只得闷闷地咒了几句。
旁桌刚收拾完匆匆过路的歇脚者的茶碗,只听得一道清冽的嗓音悠悠地像绽开了一朵水花儿,愣是把几个粗汉惊了半晌,又带着几丝明澈的甘甜,缓缓道:“来碗凉茶。”
“好嘞,姑娘您可要坐个地儿?”那店家连忙献出殷勤的笑脸,麻利地盛出一碗沁凉的茶水,端在两手笑嘻嘻地望着那张俏脸,真是看不够。这乖巧明丽的年轻容貌,俏美非凡,倒有几分南方的味道。
“唔……”那姑娘朝几张桌扫了几眼,眼看那群汉子巴巴的眼神,转而弯唇一笑,指尖儿微微一扬,“喏,就那儿吧。”
店家应了一声,将茶碗稳稳放在桌上:“姑娘您请呵……”
那俏美人微微一笑,柔柔的目光落在那碗凉茶上,旋即又看向这张方桌的另一侧,淡粉的桃花襟衫,紫纹清秀精腻。半碗茶水静置在一侧,垂落的脸颊边一缕青丝散下。
“你在这坐了多久?还是打断坐到太阳落山了再说?”一道明艳的紫影缓缓落座,纤白的指敲了敲桌沿。
“子惜?”抬眸,却见一张娇俏的脸蛋,丝毫不见人妇的模样,却让人以为还是十七八的姑娘家。潇潇微微松了口气,“怎么你也从云府里跑出来了?京城闷得慌……大家都闲着想往外头跑吗?”
“我家夫君怕是到北晏去了,我能不去寻他么?”子惜抿抿唇,饮了小口茶,缓缓道来。
“哥哥也来了?他——”潇潇一怔,扬起错愕的神情。
“是秋华姑说起的,本来大家都不知道。听你口气,难道她也和你说过了?”子惜幽幽道,见身前的女子颔首,又皱起了一双柳眉,“难怪夫君执意北上。我又担心他一介文士,北方又乱得很。才到半路,现在竟然溟城都被封锁了,恐怕只能折回了。”
见她沉默不语,子惜又道:“怎么,你不是也想去北晏吗?按理你早该在封锁之前就到了,怎会还在半路上?里头……真的有内战?”
“是他让我离开北晏,越快越好的。我想北晏如今时局动荡,安源王、右相自成一军,水火不容。恐怕……”潇潇十指紧锁在一起,眉弯里尽是愁绪,几欲垂泪。
“恐怕什么?……谁和你说的!?北晏的人么?”子惜一急,慌忙抓起她的手就要问知个究竟。话到一半,又担心让旁桌的人给听着,只得压低了嗓音,在她耳畔问道。
“是晏王。”良久,她才柔声吐出三个字。
子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一双眸睁得老大,里边写满了震惊和慌乱,双唇一张一合,却久久吐不出话来。
“……他,他不是死在京城了吗?夫君亲眼看见那片废墟的!”子惜的声音带着颤抖,望向潇潇微倦的容颜。
“他没死,我……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北晏的亓川。只是……他刻意不想让我认出他来。兴许……兴许他现在也夹在两军之间。”潇潇叹了口气,惆怅的神色却不减,“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北晏如今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那哥哥呢?哥哥说在溟城遇上你的,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子惜皱紧了眉。
摇摇头,潇潇眸间的光华比平日黯淡了不少。
“可是,我与雪笙见面的时候,她告诉我,明泽要她收拾准备戎装……莫非楚家军也要淌这趟浑水?”子惜疑虑道。
“不可以!”潇潇忽然站了起来,眼眸里溢满了玉石一般的光彩,在日光里熠熠发亮,“他要是攻打溟城?不是还有和约的吗?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你忘了,这是太子和皇上的命令。不要把责任推到哥哥一个人身上!”子惜冷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日光下的身影微微一颤,像枯黄的柳叶,微微伏在桌上,把脸埋在底下。
“我们一路走吧,或许可以先遇上哥哥。潇潇,和约已经解除了,流绮公主也已经不在了。溟城的防线或许不多久就会破,你还是……不要把期望寄托在那个人身上为好。”
*
晏都,宫城。
后宫的云凝已是花姿摇曳,许是疏于打理,更是盛极一时,漫出了篱外。清寂的晚香居畔,竹林萧萧索索,竹影婆娑。远远,一道雪白的人影立在花丛中,长发未绾,在风中如黑瀑一般,微微扬起几缕墨丝。
“王妃。”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缓缓抬眸,却见一青灰装束,站在篱外,笑意全无:“王妃怎么到这晚香居来了?不该在自己宫里歇着吗?”
“秀夫人,是你啊……”心安舒了口气,微微展开皱在一团的眉,露出一个久违的柔和神情,“闲得慌,出来走动走动。”
“倒也是。可是……右相迟迟无消息,只能姑且在宫里侯着。”秀容抿唇。
心安不语。只是默默地垂敛,双眼间不见一丝精神,鬓发也懒得梳整而有些凌乱,双唇总是咬得死死的,不见一丝笑容。
“王嫂原来是在这里……叫本王可是好着!”忽然间,一道朗声从远处飘来,心安一惊,竟诧异地瞪大了双眸,一时喃喃起来:
“王上……”
“呦呦,这就是二位王嫂了。这位……”来人微微一笑,一身儒雅的青衣,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双长眸幽幽一瞥,却衬不出一丝儒气来。
心安瞪圆了双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来人一番:“莫非你是……”
“安源王爷?”
“王嫂总算是认对人了。”晏思贤深长一笑,掠过一侧依旧惊讶的秀容,满面春风地看着心安。
“卤莽了。”心安低首,微微欠身道,“不知王爷前来……所为何事?”
“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二位王嫂吗?”晏思贤继续朗笑道,“本王闲人一个,实在也是在府里坐不住。”
“王爷的意思……莫非您率领大军,也是一介闲人?若王爷要我与秀夫人两条命,恐怕也无须多少王爷费多少气力。”心安冷冷地回之一笑。
“王嫂怎能说这种话!……”晏思贤道,“王嫂是本王家亲,如今王兄不在,本王自然应当代为照顾。”
“哼,谁知道王爷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心安鄙道。
“看来……王嫂是死活不肯买本王的帐喽?”晏思贤轻笑一声。
一旁的秀容却死咬着牙,一双眸澄明如镜,久久地盯着那一身儒衫,却吐字如蚊声:“不对……你不是……你是,你是……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