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庵堂,香火映照着静慧半边平和的面容,远远飘动着青灰色的烟影,似是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最后,静慧师太才微露出安宁不惊的眸光,幽幽地念道:“……施主,佛门清净之地,施主若是来寻事,还是请回吧。”
“楚秋华!”身前的中年男子分明被激怒了一般,沉稳的面孔中露出一丝愠色,紧逼上了一步,“别动不动就拿佛门来为自己开脱。若按你的说法,一个出家人又怎再牵起红尘俗事?”
静慧宁静的眸光微微一黯,素如白菊的面容仍是波平如镜:“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你——”云成元冷眉一竖,面色严峻,“我不是来听你颂经念佛的。只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墨儿说了些什么?”
静慧师太抬眸,言语温泽道:“没有。”
“出家人不打诳语。”云成元眉间并未有得半丝松懈。
静慧并未做声,只是兀自拨弄着手上的念珠,面色淡静,宛如一朵素洁的秋菊。
“你若敢欺瞒,我会让你一辈子到地下去陪着你的菩萨!”云成元眉侧挑,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浓浓的不悦。
“是陪菩萨,还是陪云姊姊,施主您心里,是最清楚不过了吧……”静慧师太叹了口气,柔声里漾着一丝无奈。
偏生这句听来不知所云的话,竟伴着男子远走的脚步声,如烟而逝。
庵堂里,只有烛影沉沉,香烟袅袅。青灯古佛下,是那娴雅女子安谧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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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伴随着瓷盏的碎裂声,女子哭闹折腾的声音越发令人心烦意乱。
“夫人,夫人您不能再砸了。唔,唔唔……小翠求您别再砸了!”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一边啜泣,一边哆哆嗦嗦地收拾着一地的碎片。
“楚惊风,好一个楚大将军。我云月容凭什么受这份窝囊气!?哼,都是那个**害的,她在北晏待着多好,可这**就是贱到了骨子里,一心要来勾引别人。狐狸精,**!”云月容柳眉倒竖,如花一般的娇颜拧得像火辣辣的石榴花。又一个瓷盏落地,月容仿佛还是不解恨似的,一双眼睛血红。月容月容,这怎还再是如月之容,竟是令人瑟瑟发抖的可怖。
“夫人,夫人您别砸了!老夫人要怪罪小翠的。夫人求求您啊……”小翠哭哭啼啼地跪倒在蕊黄的裙袂边,吓得脸色煞白。
“呵呵呵……楚惊风,原来你还惦记那个狐狸精,连这薰香都是那**喜欢的味道。好,我让你们这对狗男女私奔去!滚,统统给我滚!”月容着魔了一般,血红的眼睛瞪着桌上唯一的香炉,长袖狠狠一甩,那香炉便重重地摔了下去,跌在小翠细瘦的身子上。
小翠薄唇一抿,吃痛地皱起眉头,呻吟起来。那可怜人的模样,多半都是被月容生生折磨出来的,可那唇边仍是喃喃地逸出话来:“夫人,夫人求求您……”
“求我?”月容一声冷笑,狠狠抓起小翠的衣领,“有本事你也学学那狐狸精,再把他的魂给勾回来啊?呵呵呵,本夫人平日里还真没发现,原来你这小模样,倒还挺像那狐狸精的嘛……啊!?”
闻言,那可怜的小翠只觉眼前又是一阵昏花,柔顺的绾发在月容一阵疯狂的揉弄下凌乱地落在耳际,昏昏然说不出话来。
“小**,我让你勾引将军,让你卖弄风骚……本夫人还怕了你不成?”月容脸上的笑意越发诡秘,犹如逐渐裂开的锦帛,眼底有深深的讽刺。
“啪!”随着一记清脆响亮的声响,月容娇柔的容颜逐渐泛起红肿。错愕间抬眸,却见一道明艳的丽影,绛紫的藤萝花在裙摆下盛放着婉妙。
“子惜小姐!”小翠眼前一亮,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死死地抓紧那明紫的衣角,嘴角泛起一丝虚弱的笑颜,“子惜小姐来了……”
“你敢打我!?”月容娇容微皱,通红的眼眸里像是要射出星子火花来。她能感受道,那记耳光仅是用了三分力道,却足以给予她莫大的耻辱。
子惜微微露出一丝笑颜,明媚的眼眸里映着深长的意味:“嫂子,适可而止。”
“哼,谁是你嫂子……有自己的小姑子一见到嫂子就来一巴掌的吗?”月容冷冷地凝着这并不陌生的楚家小姐,言辞中依稀有隐藏的锋芒。
“嫂子,方才是你太激动,子惜才出此下策好让嫂子‘醒’过来。”子惜仍是温文地笑,一手拉起地上狼狈可怜的小翠,笑意却显得非同一般。
楚氏一门的女子,岂是他人所想不通武术,只做贤妻良母的婉秀女子?偏偏,她楚子惜不是。那淡然的一颦一笑间,亦有几分兄长楚惊风的傲气潇洒。
“我一直很清醒,用不着小姑子好心。”月容侧过脸来,露出一丝讥讽的凉笑,“小姑子,我们之间……也不过是半斤八两。惊风跑了,你不也照样留不住我家哥哥吗?”
这才是真正锐利如针的月容,并非咄咄逼人,却句句带刺,那一声声讪笑,映得更加深入人心。
子惜“回敬”了一个冷笑,明丽的容颜并未有半分黯淡:“夫君的心事,做妻子的该是最清楚的。否则,又怎能算一个称职的云家夫人?您说呢,我的嫂嫂——”
陡然间,一阵清风拂过庭院,竹林瑟瑟作响。月容一惊,后脊竟然不知不觉中沁出了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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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楼。
通明的灯火下,一身白衣如雪的圣女伸出修长如玉的指,温柔地抚上潇潇恬静的容颜。
桑锦见状,旋即露出一个淡笑,施施然走上前来,细看了一眼,便抬眸倒:“圣女大人,这位姑娘大概是喝醉了。方才阿恒太过粗鲁,不如这样,桑某唤几个丫鬟把这位姑娘安顿到厢房里去。就不劳烦圣女大人了。”
抬眸,那圣女淡静的眸光中笼罩着复杂的晕泽,转首,却见厅室内死一般寂静,仿佛是僵了一般。再看身侧阿恒那窘迫的眸光,旋即舒了眉头:“我自然信得过城主大人。是我卤莽,闹僵了这场子。”
桑锦终于舒下一口气来,温煦的眸底映着点点的光华,显得光彩照人:“那就好。那么,圣女大人还请入席……”
她深知在此等场合,就算圣女看出点什么也不能明言,否则,便是与她过不去。桑锦朗笑一声,明眸如星,望着那被侍女带走的一身青衣,眸底的笑容愈发诡谲。
这个女人,定是要掌握在她手上的。
俯下身,那青碧水袖下的流云银镯,无声无息地,被桑锦摘了下来……
灯火灼灼下,圣女那白纱之下的面容浮现出异样的神色。
云影乱,云影乱,究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