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沾衣欲湿。
城外的青碧草色漫漫,偶有莺雀啾啭,杏花摇落,不夜的京城弛道上终于响起疾奔的马蹄声声,踏碎了凄艳的残花。
“驾——”忽然间,街头微白的晨光亮出一黑一白两道人影。那黑衣男子神色凛凛,英姿飒爽,剑眉飞入两鬓,显出无比冷冽的威严。那白衣人儒雅俊秀,满面春风朗气,此时也略显紧绷,书生气便也淡了几分。
四顾看了几眼荒败的街道,原本繁华极盛的东城道上一片焦黑。烟气虽大多散去,却仍有火炭的气息。半卷酒旗孤零零地斜挂在杆上,迎风无力地飘动。
“若非昨夜降雨,恐怕这场火,三天三夜也烧不尽啊……”云一墨望着这满目凄凉,幽幽地叹了口气,满眼的哀凉秋风,“太子殿下这一步,走得实在是险。东城……就这样被毁了!”
身侧的黑衣男子剑眉冷蹙,一双深眸里像是有化不开的雾,紧闭的双唇终于略有张合,想要说些什么,却终开不了口。
他……就葬身在这火海中了吗?
曾经他日夜都要记着的那个男人,就这样,如此无力地,湮没在一片残桓废墟之中。
而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胜了。六年苦心,一朝成功,为何,他心中没有一点得胜的喜悦之情?
“将军,你看……该如何是好?”一墨略一皱眉,温文如玉的面庞边,一缕墨发掉落下来,悠悠地在风中拂动。
“太子殿下不是已经想好妥善处理的办法了吗?那个假晏王,就该有用武之处了。”楚惊风沉默片刻,低沉的嗓音逸出。
“可是——”云一墨朗目一暗,仍有所顾虑道,“北晏那边……恐怕不是这么好交代。毕竟是一国之君,有些性情是造不了假的。我们还是要谨慎为妙。”
“太子已修书给秀容,后宫足可掌控。回晏都之后,那个‘晏王’会退位给安源王爷晏思贤。晏思贤性情温和,不喜杀戮,只修儒术,对我朝构不成威胁。如此一来,北晏战事可息。”楚惊风缓缓道来,已是思虑千遍的计策。而他眸里,仍是影影绰绰的幽深。
“就这样结束了吗?……实在可惜,少了这样一个精明的强敌。”云一墨深叹一声,转而启言,“不过,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将军也可有安宁之日了。”
闻言,楚惊风略一怔忪,眼眸中的雾气缓缓升腾,冷峻的面庞中似乎凝结着浓浓的哀伤。那时那刻,却是那般清晰地盘桓在脑海之中。
……
“潇,等一切都平定之后,我一定要你成为最幸福的将军夫人。”
洛阳城里,他如是对他承诺。
……
“不要放开我,好不好?”
洞房花烛夜,她言语低幽地请求。
……
当年的佳人巧笑倩兮,终究从他身边远走。
……
他仍记得当时听闻月容在太子府上闹事之后,心中满满的愤怒。当年芙夫人打了她,他一辈子记着。月容的欺侮,本就不该是她该受的。
是他,亲手放掉她,让她失去应有的保护和怜惜。
“将军,将军?”一墨双眉微皱,看着身侧像是在沉思的楚惊风。
恍然间,浓重的焦黑废墟之间晃过一抹人影,清瘦的,宛如凋零的棠梨花瓣,不胜凉风。
“咳,咳咳——”眼前的烟尘遮晃了眼,女子不由咳嗽起来,胸腔一起一伏。淡青色的裙袂已被勾破,墨发凌乱,一双水盈盈的眼眸里掺着细细的血丝。
她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你在这里找了几个时辰了?”忽然间,一只大手覆上她的肩头,潇潇略一怔忪,低垂的眼眸落下深深的阴影。
熟悉的嗓音,低沉,冰冷。
“潇潇,你在干什么!?”强行抬起她憔悴的面容,那双眸分明融着深深的凄凉,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哀怨。如此真实地,显露在脸上。
望着他冷峻的的面容,潇潇不由弯起唇角,神情复杂地笑笑:“又见到你了,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的——楚大将军。”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惊风淡静深沉的眸似乎被那一句轻轻的话激起一片波涛,俊挺的五官皱在一起。
“什么意思……我想,镇远将军谋略出众,小女子我自然不必解释。我不是来见你的,所以,放开我。”淡然的眼眸抬起,憔悴的模样中似乎有什么刺痛了楚惊风。他只愕然地怔在那里,欲言又止。
此刻,云一墨也缓缓走上前来,清俊的眉宇间是淡淡的释然:“潇,同哥哥回去吧。别的事情放到以后慢慢说。你一定很累了,我让子惜给你补补身子。”
“哥哥……”柔柔地唤了一声,潇潇浅笑一声,默自拂开楚惊风的手,悠悠走上前来,枕上他宽实的脊梁。
“没事了,你还有哥哥我,还有我们云家所有的人。哥哥会保证你不会再受苦了……”云一墨微怔片刻,旋即温柔地抚弄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半劝半唤起来。
恍然间,鼻息间像是充斥的浓重的酸味,眼眶里弥漫着飘渺的雾气,袅袅腾腾地蒸散起来。
“哥哥,到头来,只有你还会护着我……”
身后,晨风下墨黑的衣袂飞扬处,是他颀长落寞的深深阴影……
*
清风玎玲,珠帘如星。
暖暖的日影笼着小居,远远的,一袭明锦雅致的紫衣亭亭而来,带着和婉的笑靥,一如当年的明丽。
“子惜。”见到那久违的紫衣佳人,她不由颔首和煦地淡笑。
“夫君让我给你准备的桂圆茶,趁热喝了吧!多时不见,瘦了不少。”子惜弯唇,甜笑了一声,将热腾腾的茶盅递上前去,“虽然……你不是我嫂嫂了。可是,我们还是一家人。你今后还是住在云家吧。秋儿和阿霁都很想你。”
冰凉的玉指触到坚硬的白瓷,潇潇不由轻笑一声。桂圆茶……还是一样的甘润清冽,香气扑鼻。可叹,早已尝不出往昔的甜蜜。
“还有这些点心……怕不合你口味所以都买了锦隆斋的。”子惜继续柔笑道,一一盛上精致的糕点。
“准备得可真是周到。”她仍是浅笑,看不出有多大喜色。
子惜察颜观色了一阵,似是有什么犹豫在口,只看到潇潇略显疑惑的目光,才悠悠启言:“……其实,这些都是哥哥准备的。他一直记得,你爱的桂圆茶,还有锦隆斋的甜点。”
闻言,潇潇刚拿起的云片糕旋即放回。清润无波的脸上仍是淡静:“他记不记得又有何妨。如今他这般来关心我,岂不是要月容吃味了?”
“潇,你不要对哥哥心存偏执。哥哥当年是做了些对不住你的事,可是他也是身不由己。如今你也回来了,哥哥是想真心对你好罢了……”子惜讶了一会,转而解释道。
“你不用替他说话。”潇潇抬眸,言语平和道,“他与我已无牵绊。这些茶点,不该送到我手上来。”
“潇,你这可是要记恨他一辈子?……哥哥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你,就算你在北晏,他也在筹谋把你接回来。而且,他娶月容也非本意。只是老夫人强求,而月容又是你姊妹……”
“我并无此意。只他是有妇之夫,自然不该对别家女子有心。我只是为月容想。”转首,那一双清冽圆眸望着一地落花,幽幽道来。
“可是……你若想回将军府并非难事。老夫人并非专横之人,她当年是错解了你。月容那边也可以应对。男人总该是有三妻四妾,你说是不是?”子惜秀眉微蹙,张口道来。
潇潇略一怔忪,清澈的眼眸如镜:“不要再来劝我。子惜,你我心中都明白,我和他,已回不到过去了。”
“这不是重点。我只想帮你们,你若信得过我,就告诉我,你心里……可还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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