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灼灼,浓浓的烟气缭乱了京城的夜。那熊熊的烈火仿佛就在燃烧着她残存的念想,不留余地的,狠狠侵蚀。
没了……全都没有了。
静慧师太默然望了一眼那远处妖冶的红光,淡静的面容被火光照得通红。脚下,青衣凌乱,潇潇倒在衰草地里,清润的眼眸失去了焦距一般,呆呆地滞于一片明火之中。
“秋妃,秋妃……”浅浅的语音由薄唇间逸出。她像是忽然醒悟一般,吃吃地笑出来。秋妃,流云镯,云凝花,太元妃……如此巧的事情,如今像是穿丝引线联系到了一起,竟就是真相!
静慧师太悠悠叹了口气,缓缓道来:“其实……景秋本是我楚家的婢女,她自小就侍奉我。那年……我兄长啸风驻守北境,我那时贪玩,便偷偷一路尾随。那年,我至今还记得,宁州城的霞光大片大片的,云蒸霞蔚,煞是好看。就在宁州城外,猎猎西风中,看到了当年的北晏先王。”
“我又怎会知道,因为一时起了玩心,险些坏了哥哥的大事。
那一箭直向城楼上射来,正是晏王按箭引弓,直向我而来。哥哥一时没法分神顾我,倒是景儿大义凛然,替我挡下那要命的一箭。我亲眼看见景儿生生从城楼上跌下去,残阳一点一点吞没她的身影。
那一场守城战后,我却找不找景儿的尸体。
“几年之后,景儿忽然出现在楚府里,说当年中了那一箭,刚巧未及要害,被宁州的百姓救下了。因景儿一向温文如水,又一心向我,我便不怀疑她,继续将她当作姊妹相待。
那年哥哥正打算让我嫁入宫中,宫里宫外忙了许久。而那年朝堂上新起之才云卿,忽然到府上提亲,哥哥那年已是大将,我是楚家惟一的小姐,他自然未答应。
岂料他对哥哥说想娶景儿。我思虑着景儿这几年亦太过苦了,便为他们做了媒。景儿嫁入云府,生活自然是不愁衣食。
尔后那云卿年年升官,岁岁累进,竟成了权臣。哥哥未把我嫁进宫,也觉得悔了……
“那时哥哥极关注他,我亦从中了解到景儿的一点消息。那年她出嫁后,八月便诞一子,便是墨儿。成元宠她极甚。哥哥一时不是滋味。可惜景儿命薄,生下墨儿后也再无喜事,便被冷淡了。那之后,身子便不好,生下你后,便去了。哥哥一直碍于景儿在云府,她那一去,我便被风光接入了云府。我心中倒非记着面子,哥哥在意的‘丫头和小姐共侍一夫’也未记在心上。我疼墨儿,疼你,都是因为景儿同我情同姊妹。
“有一点你不知道,当时我极爱府上景儿留下的一片景致,大片大片的竹子,还有些白花,煞是好看。成元待我极好,也就顺了我的性子。我在秋昭阁住过一段时日,发现了景秋置在暗处的锦匣,想是成元也不知道有此匣。那里头就有这一只流云镯,还有三封书函,都是未送出的。一封是写给我的,一封写给墨儿,另一封——是给晏王。
“那三封信,我一一细读过,才明晓景儿失踪的那几间绝非在宁州城疗伤那般简单。她其实……是被晏王带去了。在给晏王那封信里,景儿提及墨儿。原来当年景儿离开晏都,并非孑然一身,而是……带去了晏家的血脉!一两月的行程回到京城,又很快嫁出府。墨儿便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云家大少爷。其实……他该是如今晏王烈的弟弟,已去的流绮公主的兄长……”
“等等!”潇潇一惊,沙哑的音生生吐出,一双水眸映着重重火光,“你说……哥哥他!”
静慧师太幽幽望了一眼那温润玉面,默声点下了头。
“我料想景秋自知活不久了,但当时我与她关系已断绝,晏王更不必说。那三封信大概也是她写以自我安慰,并无寄出去的念头。可她也未料到,我会是得知这一秘密的唯一一人。偏偏造化弄人,你也明白,如今太子殿下与晏王明争暗斗,偏偏墨儿成了太子手下谋士。若他知道他是在对付自己的兄长,该是何等悲哀之事……当年我曾劝他,可惜又怕点破天机,若是这事让成元或别人明晓,又是多大的风雨波澜!”
“那现在呢,烈他就在那里……你该让我怎么办,怎么办!?”潇潇站起身来,步步如履刀尖,钻心的疼,“哥哥……哥哥到如今都不知道,他和三哥、惊风一手害了自己的哥哥!大娘,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别人,为什么!”
那一句“为什么”,重重扣在静慧师太心上,她满脸愧疚,长叹一声:“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可你又怎么明白,云家大院,岂是平凡之地。因为,成元本就是晏王种在朝堂的一颗棋子!那是我无意间得知的,那个黑夜,我清清楚楚看见他跪在晏王脚下——如此一想,一切便都明白了:他身边姬妾无数,冷落景儿,其实便是在无形之中保护到了景儿。那是先王的意思。而他身边的女人他都清楚,惟独我,我是楚家之后,楚家忠于朝廷,他自然是要处处警惕着我,表面待我好,实则将我当敌人防。一墨如今身居朝野,自然不是我轻易可见到的。其实很早之前,成元就几乎将我软禁在院里,足不出阁。那之后,我便断了你们一切的消息。”
闻言,她像是哑得说不出话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得干干净净,唯有一颗心,仿佛被狠狠车轮碾过去,一点一点,失去了生机。
爹爹……竟然也是晏王的人。
一切,原来都是孽!
就算晏王父子千算万算,又怎能算到一墨的身份!而爹爹虽居朝堂,可毕竟比不过太子的城府之深。一墨与太子的筹谋已是绝密,怎又会知晓呢?
于是,这般荒唐可笑的闹剧,被一场大火燃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哥哥又怎会承认自己姓晏,而非姓云?
而她,也终究成了孤单的野鹤,烈,晏烈,为什么,这一切都是命定的劫!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福是祸,皆由天定。七儿,我已是佛门中人,本不应再涉红尘。只是,风儿这孩子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我了解,很像哥哥,什么都藏在心里。如今孽缘已了,何去何从,我不拦你。只是,还请你看清,风儿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他欠你的誓言,不会再翻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