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立把逐渐暗下屏幕的手机扔到桌面,心头郁结,随手扯过两文件夹把电话盖个严实,实行眼不见为净。她当然是明了高正提前打电话来报备未来两星期行程的意图,只是自他17岁生日后,他们便再无一起庆祝过任何生日,开始是怨念,后来便说不清是什么了,眨眼八年过去,今年怎会例外?李思颖一直劝说原谅他、原谅他,每每看他们的目光都是恨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对于思颖的悲天悯人,高立直接扮鸵鸟。到今天,原谅早已是原谅,放下却是千难万难。
此岸的高立心情复杂,彼岸的高正倒是平静无波。失落是有的,不过这样才正常不是?倒是哪天高立说要一起过才令人惊悚呢,平静的收起电话,表面依然千年波澜不惊。门外的助手与秘书等人见他开门出来,明显松了口气,跟着他亦步亦趋进会议室。德国人是出名的古板守时,就算对UR公司首席投资顾问青睐有加也不见得会改变。
高立狠狠的吐出一口郁气,轻拍两下脸颊,继续埋头工作。
“喝”酒吧的环形吧台俨然她家写字楼,差没把打印机、复印机搬来。在酒吧等了一个多小时也工作了一个多小时,陈子宝鬼影不见。酒吧的推广案已定,只等他陈大老板签名付款就可进行。
这个钟点,并不是混酒吧的好钟点,伺应生比客人还多。
在酒吧,单身女子扮娇羞状、或妩媚或释放万种风情专等男人主动上前挑逗撩拨,不仅需要勇气,还需厚颜。高立自认没有这种异能。再者,独居的单身女人,需要的不是双目含情,而是火眼金情。懂得分辨及应付各色眼光。潜在的警惕性及高强分辨能力,令高立选择无视坐在不远处毫不掩饰放眼箭的男人。不喜欢、亦自认不是吸引男人主动来搭讪的料,她早练就旁若无人的本领。
卫家仁烦闷的调整一下坐姿,低头看腕表,半个多小时了叶承志还不见影。小子越来越长出息了啊,不仅公然挑衅他家老头,自立门户的律师事务所从市中心开到新区,就连他也越来越不放眼里了,也就这小子够胆扔下他自个去忙乎。不过,在酒吧枯坐,总比在他事务所被隔三岔五的花痴骚扰来得清静。
“喝”酒吧不全卖酒,它的鲜榨橙汁要比酒保调的酒好喝。高立每次来都只是喝橙汁,陈子宝是知道的。人未到,已早早吩咐好酒保给她准备了一大扎,高立也不客气,端起用大啤酒杯装的橙汁仰头牛饮,末了只用手指轻拭唇边了事。
卫家仁看着吧台前的女人大口喝橙汁、用纤长的手指轻拭唇边,喉结不由随她的动作而滚动。
上还是不上?
此前他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
竹杆身材、黑白两色单调打扮,脑后松松随便挽个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领,CBD商圈随便跌个广告牌估计可以砸中十个八个,让人兴趣寥寥。酒吧光线不是很够,看不清容貌,一盏射灯那么巧就打在小白领的唇部,不知是酒吧迷离的灯光还是本来她的唇型诱人,微翘而略厚的唇有一抹奇异的魅惑。
来酒吧混的人不外乎两个目的:来勾引人或待人勾引。小白领倒不像是来混酒吧,电脑、电话噼叭噼叭忙得不行。卫家仁晃着酒杯,再次将百无聊赖的双眼放到吧台前唯一的女客身上。突然,小白领原先木着的侧脸,抬头朝入口处灿烂一笑,看得卫家仁的心跟着酒杯里的酒晃了一下。
“师兄!”高立看到从门口处走进来的陈子宝,微歪着头灿然一笑轻摇手指,犹如弹琴的动作,从卫家仁的心弦一弹而过,隐约听到有钢琴声叮咚传来。
陈老板不由分说给高立一个熊抱:“阿立,把我的推广案做得漂漂亮亮,消费券多给你们几张哈!”
又是消费券!高立头痛,麻利的推开他,双手合十可怜巴巴的说:“陈老板,我店小利薄,赏小的一口饭,给点小钱赚赚行不?赚不到钱我会死得很难看,我害怕。”
陈子宝抬手朝她的头一通乱揉:“在我面前装可怜就算了吧。害怕?‘立颖’的二老板,谁敢欺负你、给你难看?”
“你老‘死’(死党)俞快啊!”无辜的双眸如星闪烁。
不远处窝在沙发的卫家仁心弦又是一动,他们在说什么呢?看起来很亲密。
陈子宝又是笑:“你会怕俞快?”
“我怕他老婆、他爸、他妈、他家皇帝仔。”苦哈哈的口吻其实满载温情。
当年她爸妈遭遇车祸双双身亡,高立、高正俩姐弟处境极为窘迫,范家恨不得立时与高家撇清关系,亲戚朋友也不是没人伸援手,只是一个躺在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能自理,一个正值年少叛逆,所需金钱精力无一不令人望而生畏,时间一长,个个唯恐甩不掉避之则吉。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呐,凭什么别人要无怨无悔照顾你?所幸俞家一直不离不弃。
高氏家训:施恩莫望报,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高立、高正姐弟铭记于心,时至今日仍觉无以为报,与俞家关系如至亲。
陈子宝仍旧笑嘻嘻的:“那你怕的人还真多。放心吧,师兄该给你赚的钱不会少你的,谁叫你是……”他把“范家明最爱的女人”几个字硬生生吞回肚子,转口说:“谁叫你是高立呢。”
BertieHiggins苍凉的唱出经典旧曲“卡萨布兰卡”,陈老板瞬间陷入追忆:“想当年,大学联谊舞会……”
很多人对大学时代念念不忘,大多是因为可以借着年轻不懂事的名义放肆,出了学堂长大成熟反而诸多顾虑,因此常常生出许多缅怀、感慨。
“你啊,跟我们读大学时没什么两样!”
他口中的“我们”当然包括范家明,高立内心黯然,面上打着哈哈,一双眼逃离般从陈子宝身上抽走,无焦点的目光投在远处。卫家仁只觉有什么从心上一掠而过,不知落在何处。
陈老板并没察觉,一边说一边很不争气的用手比划纤瘦高挑的高立,打趣自己略嫌矮胖的身材:“看我,现在请你跳舞估计被人笑‘老牛啃嫩草’!”
男人到一定年纪稍不注意就会横向发展得厉害。
陈子宝与大学时代确实相去甚远,经营酒吧自然免不了应酬海饮,加上家庭事业两得意,更是心宽体胖,比不得青葱少年时。虽说与高立年纪相仿,不过两人站在一起,确实大大打击到陈老板,只是要他像高立那样天天地狱式运动操炼,安于享乐的陈老板又如何做得到?
苦恼的陈老板喋喋不休:“这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就准备入夏了。小正呢?现在在哪个国家?”
“刚说是在德国汉诺威。”
“有说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吗?他上次回来好象是去年圣诞节吧。来我们酒吧当了一回生招牌,迷得那些女客一个月后还来打听。”
唉,咱能不能不继续这个话题呢。高立暗叹一口气,脱下高跟鞋拎到陈老板眼前:“MayI?”
奸商偶然也有善解人意的时候。陈老板配合的做两眼放光状,“Sure!”
高立轻轻的偏一偏头,莞尔一笑,手一松,高跟鞋做了个漂亮的自由落体运动。
笑颜如花!笑颜如花啊,笑颜如花!!!原来花开就是这样的,花开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
记得少时曾看过《人与自然》节目播放鲜花绽放的画面:将历数小时才能慢慢释放的绚丽,提速3万倍,紧裹的花骨在数秒内惊艳绽放,花瓣挣脱束缚时甚至可以听到的“啪、啪、啪”怒放的声音,如同烧红的木炭突然蹦出火星时发出的声响,那一刻的绚丽不可思议,美丽得惊心动魄,星星点点令人目眩,舍不得呼吸。此刻的美丽,只心才能看到、听到这漫天的繁花。
卫家仁是生意人,从不懂明月清风,今天他才明白所谓“花开的声音”原来就是这样。内心深处那极为柔软的、空空的地方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他失神的看着这个光着脚跳舞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