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看重直觉的我,对一般来说在那种情况下能察觉到的东西,在那时竟毫不追究。
我是在有意识或这无意识之中,回避了它吗。
回避了我早就知道答案这点。
而且。
现在,依然能感到。
很模糊可又怎么也摸不掉的,熟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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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少女,正侧躺在床上。
她的呼吸急促,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被发热的身体折磨着。
在病倒的她旁边,有两个人影。
一个是高大的成年男性。
他只是默默地俯视着少女,在那里一直站着。
同时另一个人,是个少年。
少年在少女的旁边,只是就那样一直看着而已。
明明希望能帮助少女的。
可是什么也做不到。
自己的无力让他生气,焦急―――
……还有无能为力的不甘心。
少年只是一直紧紧握着少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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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亮了起来。
眼睛看向窗外,那里是一片宽广的银色世界。
在半夜里,雨天变成了雪天的样子。
现在也还是,一直静静地下着雪。
「……应该感到冷的。」
我用干巴巴的声音嘀咕道。
然后,再次把视线转到阿雅身上。
阿雅的样子没有变化。
没有要康复的苗头。
尽管如此,却没有昏睡过去。
而是毫无改变的,持续被折磨着。
应该早就已经超过界限了的。
既吃不什么有营养的东西,也睡不过去。
即使是这样,明明维持那样的高烧显然是会消耗体力的。
不如说,还能保持这种状态真是足够让人吃惊了。
「我说……。
打算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啊……」
我再次发出嘀咕声。
这究竟是向谁发出的。
我自己也不明白。
这时,噗地一下。
我注意到了从外面传来的响声。
「……?」
我竖起耳朵。
……是人踏在雪上的脚步声?
是谁在外面……,还有我们以外的人在吗?
是任务的委托人,还是说是法院的追兵……。
不得不去确认一下。
我正要站起来。
然而,却想起了自己还握着阿雅的手。
「……」
在些许的犹豫之后,我慢慢地放开了她的手。
一点反抗也没有的,阿雅把手松开了。
她只是微微地睁开了眼睑,好象是在看我的样子。
「……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
她好象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地蠕动着。
但是,却没有组织出语言。
她的样子让人揪心。
「没事的,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很快就会回来,再次握住你的手。
一定会。」
我反复想着几天前,在黑暗中,感觉是被紧握的手传来的温暖所救的事。
只是,是谁在身边的问题而已。
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的事实。
只是因为那样的事情,我就能够得到拯救么―――我咀嚼着这个事实。
「约好了。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我,一定会救你。」
这些话很自然地冲出口。
这有点不符合我性格―――虽然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说出这些话,但是,我所发出的誓言并不是假的。
因为现在在我心里―――确实有像祈祷一样的想法。
我留下这些话,离开了阿雅身边。
尽管阿雅那像是要倾诉什么似的眼光从后面拉扯着我,但我也只有不得己地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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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并不能称之为门的出口,步入了白银的雪世界。
那一瞬间,像是头晕的感觉袭来。
「……呜」
一瞬间意识暗转起来。
这意料之外的事情,让我想要抖掉它而轻轻摇起头来。
然后,我再次抬起头―――
「……。
什……么……?」
我张口结舌地站住了。
这里是个昏暗的小房间。
我从那老朽的建筑物走出来,应该是站在被雪覆盖的地面上才对。
……本该如此的。
现在映入我眼帘的景象―――,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建筑物里面。
明明是从建筑物的残骸中走出去,出去后却还是在建筑物里。
还有这等怪事吗。
「究竟怎么了……」
我用混乱的头脑,张望着这个房间。
如此狭窄的小房间。
墙壁和床也好,空气也好,都围绕着肮脏而又阴湿的气氛。
不过,尽管只有一点,但比这废墟中的任何一栋建筑都要像真正的建筑物。
而且,比这更意外的是……,有人在这里的动静让我吃了一惊。
在这小房间里。
一张床。
侧躺在那上面的,一个人影。
同时在那旁边的,两个人影。
侧躺在床上的人影,是个少女。
在床旁边握着她的手的,是个少年。
以俯视着那两人的样子站立着的,是名青年。
我感到这。
是在哪里―――看到过的―――情景。
这是应当的。
因为那个少年。
―――就是我。
咕咚。
谁的心跳声响起来了。
是少年时期的我。
正紧紧地握着躺在床上的少女的手。
而且,那少女的样子。
和阿雅―――完全一样。
「怎么―――一回事―――?」
我干渴的喉咙发出声音。
凝视着这情景。
这是什么。
为什么,我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为什么,会到看这样的―――幻觉―――
像是看透了我那完全混乱了的思考似的。
虚像里的青年,转向了这边。
「你认为―――这真的是幻觉吗―――?」
那毫无疑问,是对我自身所发出的话语。
我遇到了应该是不可能的情况,有人从虚象里向我投来话语。。
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想从这情景上移开视线都办不到。
想对这话语充耳不闻也办不到―――
「到哪里为止是现实的―――又从哪里开始是虚构的―――」
青年向着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那稳健的步伐,正在告诉我没有比这更现实的<真实>了。
「你―――能正确判断吗―――?」
他那一步步的脚步让我畏缩了,被想逃走的冲动驱使着。
不能待在这里,在我里面有什么正发出这样的警告。
但是,身体没有动。
不,是动不了。
青年在我眼前站住了。
他的左手,抵在了我脸部附近的墙壁上。
挨近的青年那深蓝色的瞳孔里,映出了我。
「―――自身就是虚构的,现在的你―――」
青年一边观察我的表情,一边说道。
「什……」
到这些话的意义浸透我为止,需要很长时间。
那深蓝的双瞳,简直让我产生了全身的自由渐渐被夺走的错觉。
那家伙所说的话,以压倒性的压力,把被称为我的存在压塌了。
虚构的……,我……?
这家伙,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
这……,这情景是伪造的!这一定是!绝对!」
像是要不输给他似的,为了让自己振奋起来,我扯开了嗓子。
那深蓝的双瞳一直定睛看着我。
我仍然想不通为什么会感到这样的压力。
「因为―――」
我一边承受着苦闷的重压,同时嘴巴组织出语言。
这是反射性的。
这是为了从苦闷中逃离,而要抛开理性的结果吗―――
「这,不是现在正在发生的现实!
这已经是过去的了―――是过去的东西!」
我抛出了这些话。
并不是对着眼前的青年。
那么,是对谁说的。
是对什么说的。
这些事情都还是搞不懂,就这样让抛出的话消散了。
只是。
只剩下,这些话是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事实。
「―――终于承认了啊―――」
青年嘀咕道。
在他的嘴边,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那一瞬间,剧烈的刺痛贯穿了脑髓。
「……呜!」
因为过度的疼痛,意识开始丧失了。
同时双膝塌下去,两手触到了地板,好不容易才支撑住上身。
应该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到被染得一片空白的意识再被取回为止。
仅仅是,再次意识恢复的时候。
在眼前,青年、少年、侧躺的少女以及床。
还有阴暗的小房间。
统统都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宽敞,且被光线照射得很明亮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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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室内,像要告诉人它是某个富豪的东西一样,是大房子里的一个房间。
简直像是从一开始,我就在这里房间里一样。
接触地板的双手和双脚,感受到了这个现实存在的房间的感触。
已经,弄不清原因了。
到底,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一走出废墟就到了破旧的小房间。
然后,加以注意的话就发现是……,大房子里的一个房间。
对就这样抱着混乱的脑袋的我。
有谁上来搭了话。
「―――醒过来了吗?」
我抬起头来,看到在光线射入的窗口边,有一个人影。
他那宽厚的背脊,在告诉我这是个多么强壮的男人。
「首先,一路上辛苦了……是该这么说吧。」
男人一边慢慢地转过身来,一边说道。
没有光泽的土黄色头发。
深蓝色的双瞳。
高大精悍的躯体。
他的样子,让我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是……」
我一边爬起来,一边凝视着男人的脸。
话没有说下去。
我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靠本能察觉到的不对劲的感觉,向我自身发出了警告。
不能接触「那个」。
那家伙斜视着被固定住的我,轻轻地笑了起来。
「哼。多么愚蠢的样子。
明明是久违的再会,连句寒暄都没有吗?」
―――再会。
对。
我―――认识―――这家伙―――
「但是……,你……」
「哼。
是想说对于再会太高兴,话也说不出了吗。」
「……,不是。」
我吞着唾液,好不容易才把想表达的意思说出口。
「你,应该……已经死了……。那时候,就在我眼前……连痕迹都不剩……!
对吧,萨伊!」
我的视野因为自己的话而摇晃了起来。
同时,和这个男人的名字一起,他的样貌,声音―――,一切一切的记录、从本该失去了的记忆的大海里被捞了上来。
对。
我,认识这家伙。
我重新看向男人的脸。
他,对我来说是亲近的存在。
萨伊。
是以前,当我住在这废墟的时候,作为我哥哥的替代者待在我身边的男人。
如果想起来,他频繁离家长期在外,偶尔回到家里,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我经常被这种自己随意行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男人所指使。
……但是,不知为何讨厌不起来。
这种回忆,明明是现在才复稣的,却像是从以前就一直记得似的熟悉。
那家伙,应该是已经逝世的男人。
那家伙……萨伊,在我眼前死去了。
保护着我,被无数的剑贯穿―――
刚想起来,突然就有剧烈的头痛袭来,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
身体正在拒绝着回想。
正在发出不能打破记忆的封印的警告。
手抵着膝盖。
思考停止了,连时间的概念都失去了。
发生了―――什么啊―――
当我再次恢复理性的时候,回过神来,才发现全身都出了大量的汗。
刚才也好,现在也好,我究竟怎么了啊。
「―――真是难看。」
男人嘀咕道。
相对的,我连头也抬不起来。
「还是不能找回来吗。把你自身。
明明已经靠本能理解全部了―――」
男人慢慢走了过来。
他用力踏在绒毯上的低沉的脚步声,很不舒服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就在方才,你还没有承认吗。」
「你说―――,承认―――?
我―――?
承认什么―――」
我双手依然撑在地板上,凝视着什么也没有的地板。
男人的声音,和刚才的青年的话重叠起来。
刚才的情景。
侧躺在床上的少女,紧握着她的手的少年。
少年是我自己。
……这样的话,那就是我自己的过去。
我自己,在过去亲身体会过的经验。
对。
我失去的过去。
应该「失去了」的过去。
本该如此的。
可为什么我。
在这样的情景面前,能够断定这就是我的过去?
「……!」
我的脑海里,像是堤坝决口了一样,一口气膨大的景象闪回着。
在腐朽都市的废墟里生活的人们。
成群结伴、快乐地跑来跑去,纯真无邪的孩子们。
一边各怀心事,一边互相协助过着一天天的大人们。
在我身边,有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名叫萨伊的男人,对我而言既是哥哥又是父亲,像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虽然没有像是亲人的地方,但至少确实是和我最亲近的存在。
那个萨伊,从旅途中带回一个少女。
来历也好什么都说不出,不爱说话的少女。
从那时开始的一段时间,我和那少女共同生活着。
少女说的话不多,我也没有问她太多。
只有,在从山冈上俯视到的世界里,少女那心神飞驰的样子。
我从远处看着她的侧脸。
不知不觉,少女躺倒在病床上了。
我无能为力,只能一直握着她的手。
好象那是她命中注定的一样,萨伊沉默着一言不发。
我本来―――是想要帮她的。
―――执法者的访问―――
混乱的废墟―――乱窜的人们―――
―――无数飞舞的白色利刃―――血之海―――
萨伊―――向他挑战―――然后―――
「呜呜!」
像混有杂音一样渐渐浑浊的意识,让我发出了呜咽声。
思考停止了。
不能再想下去了―――,本能这样命令着我。
这样下去的话,自我就要崩坏了。
「哈……,哈……」
双肩剧烈起伏地喘息着,设法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但是,像打鼓一样的心跳,这时根本平复不下来。
「……所以,我都说你很难看了。」
男人在我不远的身边站住了。
「并不是你靠本能去理解的关系,而是你想要否定它的心。多脆弱的精神啊。
你已经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失去的过去等已经没有了的东西。」
「……闭嘴!」
男人的话,尖利地刺激着我。
简直像是生物一样,把我撬开,向我里面侵蚀而来。
因为这达到极限的不快感,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心,而遮住自己的记忆,对真实视而不见。
并且,像是没有注意到事实似的伪装自己,在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委身于安宁之下。
这种什么也不敢做胆小鬼。
―――这,就是你。」
「闭嘴,闭嘴……!」
为了从像会把身体斩裂似的话语里逃走,我极力地否定着。
这已经,接近于惨叫了。
我不能承认。
如果不能否定这些话,相反的被称为「我」的存在会被否定。
我靠着本能嗅到了这种恐怖。
「别像知晓一切似的滔滔不绝!你这混蛋知道什么啊!」
我想要拂开恐惧心,抬起头来瞪着这男人。
不能被这种诳言迷惑。
不能让自己再深入下去。
事实符合与否什么的怎样都好。
我不能承认。
不能接受。
统统给我收回!
「你这混蛋到底是谁!?
萨伊已经死了!你不可能会是萨伊!」
我只是不顾一切地喊着。
然后就这样抓紧了男人胸前的衣襟。
「你有什么目的!」
「……」
尽管都要被我拎起来了,男人却依然保持着冷静的样子俯视我。
他那昏暗的双瞳里,映出了一个发狂的男人。
……那充满了虚张的威势的样子,说是神经过敏也没错。
「―――原来如此。好象,你还是有点勉强的样子呢。
从那以后都十年了,够了,你不认为快到时候了吗……」
「回答我的问题!」
我在抓住他衣襟的手上倾注了力气。
然而,男人用自己的手抓住我的手,并使了力气。
「……!」
「算了,别这么生气。又没有什么东西要把你吞了的。」
我的手,被扯离了他的前胸。
这家伙……,这是什么力量啊……!
「只是……,我不能放任你去赶死。就这样失去你太让人懊恼了。」
手被放开的我,后退了一步、两步。
「你说……,赶死?我?」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的。
像现在这样子继续使用这力量的话,你的小命就没了。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