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麦小夕从琨家出来,脚步显得不那么轻快,连路人都看出,她是有心事的人。
一度时间,她还停下了脚步,站在街道边,看着过往的行人。她多么希望像他们那样,行色匆匆赶路,回到那个叫做“家”的地方。
她麦小夕的“家”在哪里?她抬头眺望着老布书吧的方向,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曾经,她把老布书吧当作自己的家来爱,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自从老布带着那个叫小五的女人回来后,麦小夕就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麦小夕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天色很好,她和苏韦桐坐在靠窗的位置喝着茶水。那天,她主动跟苏韦桐交流着莫晓丹的插画。
麦小夕说她特别喜欢莫晓丹画的那幅《鱼刺》,每次看它,都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苏韦桐握住麦小夕的手,只是想表达一点温暖。因为这段时间,苏韦桐已敏感到麦小夕的小感伤。她今天能主动说到莫晓丹,肯定跟老布有关,因为那本写着莫晓丹生命故事的《热爱》之书,就是老布离开书吧时送给她的。
苏韦桐正想说点轻松的话,突然,书吧的大门打开了,她看见老布和一个长得跟麦小夕一般大小的女人走了进来。麦小夕敏感地跟随着苏韦桐的眼光看过去,她看见了老布。他背着出发时的行囊,正伸出手臂,等待着一个温暖的拥抱。
这是他们多年的习惯。每次久别重逢,他们都会这样亲密无间地拥抱一下。可这一次,麦小夕有些迟疑,是因为旁边那个陌生女人吗?如果不是苏韦桐提醒她,她都忘记了起身,也忘记了走近老布……
还好,一切都跟过去一样。在跟老布紧紧相拥那一刻,麦小夕找回了曾经的亲密无间。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还是她心中的老布,什么都没有改变,连身上的汗液味都是一样的。
一旁的女子故意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麦小夕的思绪。她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这个女子身上,她看起来跟她麦小夕一样年轻,只是她身上多了一些沧桑,还多了一些事故。在观察她的时候,麦小夕一直在猜测她的身份。她是谁?她怎么会和老布走在一起?麦小夕不愿浪费心思去猜测这个女子是谁,她只希望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就是一个走进书吧来的客人,只是碰巧走在了老布旁边。
麦小夕这么一厢情愿想的时候,老布像个残忍的审判官,无情地宣判了她的死刑。
“她是我的女朋友,叫小五。”
麦小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书吧的。她知道那一刻,她肯定很狼狈,像个被剥离开去的动物,赤裸裸站在大街上,只想找个地缝把自己隐藏起来。
事后,她悄悄问过苏韦桐,“我当时是不是很傻?”
苏韦桐说,“没有,你只说你出去买点东西。”
是啊,麦小夕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老布书吧。那一刻,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再也不要回去。”
那一晚,她蹲着一盏路灯下,看一群自由的飞蛾在昏暗的灯光下起舞。那一刻,她说,她要是一只飞蛾就好了。她也可以翩翩起舞,不受任何情趣的干扰。
麦小夕不是飞蛾,所以,在天明的时候,薛老师找到了她。她以为,见到薛老师,她会抱着她一顿痛哭。没有,见到薛老师,她显得很平静,只是说,有点饿,想吃一碗面。薛老师回家亲自给麦小夕做了一碗番茄鸡蛋面,酸酸咸咸,吃在嘴里别有一番滋味。
是在那个时候,薛老师说了她的一段爱情,却跟老白无关。薛老师的爱情故事讲得很抽象,说她喜欢上一个男人,她喜欢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诗人气质。麦小夕一听到诗人两个字,敏感地联想到薛老师爱上的那个人是老布。
薛老师否定了麦小夕的看法,她说,“天下写诗的男人那么多。”
麦小夕为薛老师惋惜,“既然你们彼此这么相爱,你们就应该在一起。”
“世界上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值得我们拥有。”
麦小夕听懂了薛老师的弦外之音。是啊,世界上除了老布,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爱着她,她怎么就把他们忘记了呢。自从大学毕业来到老布书吧,她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吃完面条,麦小夕说,她该回家了。薛老师坚持要送她回书吧,麦小夕摇摇头,她说,她想一个人回去。
回家的路上,麦小夕一直在想,薛老师身上传统的东西多于她的文艺。不然,薛老师也会像那些文艺大咖们那样,抛夫弃子,投奔到诗人的怀抱。
麦小夕心中的文艺大咖是像那个桀骜不驯的弗里达,奋不顾身去爱她的老师;或者像罗丹的情人卡蜜儿,哪怕爱得两败俱伤,也义无反顾。还有民国时期的徐志摩和陆小曼,即使两人遍体鳞伤,也无怨无悔。
薛老师说,她不会成为她们,她从没想过为了爱情离开老白和琨。
薛老师的爱情是深沉的,深沉得就像她常常穿的那件深蓝色的长裙,让人只觉得那就是一条符合薛老师品味的长裙。不像卫文艺的长裙,不管什么颜色,什么款式,总是带给人无限遐想。
麦小夕如释重负回到了书吧。一切都跟昨天一样。书吧里已经坐了一些客人,苏韦桐出去了,卫文艺打理着书吧里的大小事务。见到麦小夕,卫文艺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担忧。麦小夕主动挥挥,示意她很好,准备给大家做一顿好吃的午餐。
下厨的时候,她突然起了一点坏心思,在小五喜欢的菜里多加了一些盐。她想,“我得优雅地把我对她的不喜欢表现出来。”可吃饭的时候,小五倒很喜欢麦小夕送给她的那份菜。麦小夕每看着小五把那些咸咸的菜叶放进嘴里时,心里突然有一丝愧疚。那一刻,她几乎就打消了对小五的成见。是在剩下最后一叠菜叶的时候,小五挑战性地问身旁的苏韦桐,“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还没等到苏韦桐开口回答,麦小夕就心虚地抢答道,“还是我来吃吧。”
麦小夕亲口咽下自己做下的咸菜,这种感觉不是太好,使她对小五有了更深的敌意。她是在那一刻决定,“我永远都不要接受对面这个可恶的女人。”
后来,她跟小五争锋相对。最极端的时候,麦小夕悄悄在小五的内衣里弄些胶水,但小五不敢示弱,第二天就让老布给她买了一件更性感的内衣,还穿给麦小夕看。“你有本事,也这样穿着出现在你喜欢的男人面前。”那一刹那,麦小夕很受伤,她知道,老布是绝对不喜欢她穿着一件性感的内衣出现在他面前。
曾经有一次,她沐浴出来,故意穿着一件男士体恤出现在老布面前。老布马上就把自己的外衣套在她身上,还对她说,“小姑娘以后要穿保暖一点,免得感冒了。”
保暖一点,现在回想这句话,麦小夕觉得老布就没有把她当过女人看。
她麦小夕在老布眼里到底算什么?
老布说,“小夕就是我手心里的孩子。我当然爱她,就像爱我的女儿元元一样爱她。”
这是麦小夕无意间听到老布说给小五的话。是啊,原来,她爱的男人只是把她当作了女儿。那一晚。麦小夕收拾好行李,带着老布写给他的信件走了。
这一次,她没有去薛老师家。她找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躲起来,一边治疗受伤的感情,一边教一个叫安迪的小男孩画画。这一次,她如愿以偿做了一名幼儿老师。
她以为她很快就淡忘了这次伤害,但苏韦桐的到访,证实了一个事实,她还爱着老布,比以前爱得更深。
她画了老布很多画像。画像里的老布英俊而典雅,傻子都看出,现实里的老布可长得没这么理想。麦小夕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麦小夕曾对琨说,她第一次见到老布,感觉他比她想象中要年老一些。在之前的一年通信中,她曾在练习本上勾画了她的资助人的模样,一个看起来有点忧伤的男人。事实上,老布长着一张严肃的脸,而且是个光头,看起来不太容易靠近。麦小夕是在跟他接触之后,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快乐的老男人。
“老男人”,是在第一次见面后,她就这样称呼他了。当然这称呼只是在心里,连对琨都没说。倒是琨看过麦小夕画在练习本上的老布画像后,说老布就是一个老男人。
琨对老布有些不屑一顾,麦小夕没有怪罪她。小女孩的心思就是这样,只对她们感兴趣的人和事产生好感。麦小夕曾经经历过琨的这个年龄。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当时,老布书吧的人都在赞美谢安楠的气质,都说他是诗人当中长得最俊美的那个人。
只有麦小夕不这么认为,她悄悄告诉苏韦桐,谢安楠配不上周生生的爱情。苏韦桐听了还很诧异,她没有问原因,只是笑笑。直到谢安楠跟周生生分手后,她才对麦小夕说,“在你眼里,所有的男子都是不入流的。”
麦小夕听得面红耳赤,她觉得苏韦桐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她的人。尽管她从没对她谈起过自己的感情,但她就是知道她的爱情在那里。有一次,她们在一起看一部爱情电影,两个人看到最后,都泪流满面,彼此紧紧拥抱着一起……
如果那时候,苏韦桐问她一些事,她会很真诚地对她说出她的爱情。
苏韦桐这次还是没有追问她的爱情,只说,她就是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临走的时候,苏韦桐补充了一句,“老布让我带他问候你。”
麦小夕彻底瓦解,这一刻,她毫无保留地说出了她对老布的爱情。是在那些彼此通信的日子里,就喜欢上了他,而且还爱得死心塌地。
苏韦桐不知道怎么安慰麦小夕。在爱情面前,她显得很白痴。她说,即使她现在正在和方文俊谈恋爱,她也没看清楚爱情是什么颜色。
这话逗乐了麦小夕。她反倒安慰起苏韦桐,指着正在画的彩虹,对苏韦桐说,爱情的颜色就是五颜六色,不同时期呈现出不同的色斑。麦小夕特地举例,她第一眼看见老布的时候,爱情是朝霞的颜色,绚丽多彩。而现在,此时此刻,爱情的颜色就像正午的天空,虽光彩夺目,一不小心,却很容易刺痛双眼。
苏韦桐是喜欢麦小夕对爱情颜色的阐释。她觉得她就是一个爱情专家,对爱有着独一无二的认识。所以,在构思剧本的时候,她决定写出麦小夕的爱情,一个单薄的小女孩,义无反顾爱上自己的资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