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空依稀可见星月,太阳正藏在一片云层之中,熹微薄光自缝隙中冒出,预示着白昼的来临。彼时草原上的浓雾还未散去,微风轻拂,却带动了大雾往东南方向吹去,这里,正是勒坦人居住之地。
“时机已到。”项潭悠睁开眼,翻身上马。
神弩营的战士已蓄势待发,待项潭悠一声令下,纷纷如离弦的箭矢般冲出,整齐划一的朝东南方的勒坦部奔驰而去。
此刻还在半睡半醒之中的勒坦人全然不知一场大战将要到来。
外面的一阵马蹄声传来,勒坦部的勇士们都被惊醒,以极快的速度出去迎战,因为太过仓促,再加上敌方速度太快的原因,这场战斗打得并不理想。没有整齐划一的队形,勒坦人被神弩营的骑兵冲得四分五散,很难聚集,更遑论发挥群体力量。
但作为苍狼的子孙,他们不惧危险。
向来只有苍狼去掠夺别人的份,没有人敢来掠夺苍狼!
勒坦部的勇士们都冲了上去,他们叫喊着,意图以此让敌人退缩。
项潭悠冷笑一声:“声音大就能取胜么?”
在项潭悠的指挥下,神弩营只是对冲上来的勒坦部勇士进行防御,在必要时进行反攻来减少损失。而他们的目标,自然是勒坦部为勒坦军准备的粮仓。
因为浓雾的原因,勒坦人并不能很好的找准敌人的方向,只能在神弩营靠近之时才能发起进攻,而神弩营有一个确定的方向,那便是项潭悠对天空中太阳方位的判断。
项潭悠凝神细听,隐隐约约听到了勒坦人的声音:“保护粮草!”
神弩营不知道粮草在的位置,所以凭借统帅项潭悠以太阳方位为准进行各个方向的判断来移动,而被掩护的很好的项潭悠根据勒坦人的反应来判断粮草的位置。
“就是这里!”
神弩营的将士们将带有火药的箭矢装上弩机,望山对准勒坦部士兵奔向的地方射去。
冲天的烟雾滚滚冒出,勒坦士兵已无暇顾及神弩营将士,连忙敢去救火。而项潭悠又岂会如他们所愿,立即下令对勒坦士兵进攻。
这次,号称战无不胜的苍狼输的格外狼狈。
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手的面容,不知道对手是谁。
待他们有能力反攻时,对手已经离开,留下一片狼藉。
听到这个消息的勒坦小可汗阿其力暴跳如雷,大骂道:“该死,是哪个不长眼的袭击我部!”
他立即写信,用黑鹰把信送到了被称为“苍鹰”的大可汗三子,左贤王耶律光桦的面前,询问贤王是否知道袭击者是谁,是不是一直以来敌对勒坦的燕只斤部发起的进攻。
贤王回信:此刻正是战争关键时期,燕只斤可汗不会鼠目寸光发起内斗。
所以是汉军。
阿其力只觉得不可置信,如同羔羊般的汉军,怎么会有掠夺苍狼的本事?
这次他们算是终日打雁,被雁啄眼了。
但此刻深陷锦州之战无暇顾及本部的阿其力又不得不写信给勒坦部附近的燕只斤部小可汗托雷,以五百匹牛羊为诺恳求燕只斤出兵拦住那些袭击者。
可令阿其力想不到的是,他的信在送达托雷那里之前,那些袭击者又对燕只斤部发起了突袭,又将燕只斤部搅得一团糟。
袭击者又离开了,在契丹帝国的东部只袭击了燕只斤和勒坦这两个大部落,一直以来被燕只斤与勒坦合力压榨的嫩真部早就心存不满,在因为袭击者胆战心惊了之后,见到一片狼藉的燕只斤与勒坦,嫩真觉得这是个对燕只斤和勒坦打压的好机会。再加上嫩真拥立大可汗七子,也就是楼兰王女坦丽嘉尔所生的耶律卓野王子,其与大可敦所生的左贤王耶律光桦都是汗位的热门人选,二者的矛盾自然是在日益增长。
卓野王子也在本次与楚战役中,且左贤王因为勒坦和燕只斤暂时停止进攻忽林关,退居一侧,这正是让大可汗易帅的好时机,卓野王子并不比左贤王差,自然也可带领他们踏平楚东,再则如果卓野王子为帅,掌握兵权,自然也会多多照顾嫩真将士,到时候嫩真的地位提高,还会怕燕只斤和勒坦吗?
于是耶律光桦和耶律卓野陷入政治斗争之中,气得耶律光桦恨不得将这个从小就厌恶的弟弟给掐死。
这个混账知道易帅之后的后果么?
这个混账真的以为以自己的能力可以指挥三军对抗在南面虎视眈眈的项宸煜么?
好不容易有了拿下锦州的机会,这个混账再来这插一脚,把耶律光桦的计划全部打乱。哪怕再不愿意,耶律光桦亦不得不写信给父亲大可汗让他自个儿来收拾捣乱的儿子。
大可汗向来宠爱大美人坦丽嘉尔,自然不愿意亏待他们的儿子耶律卓野,他只是打压了一下耶律卓野,让他暂时收敛了心思,但却没有制止嫩真的行为。因为嫩真到底还是惧怕燕只斤和勒坦的实力,不敢大动。
对于袭击者,大可汗和耶律光桦并没有很在意,因为他们不认为袭击者会继续深入下去,他们会被以右贤王为首领的捏古斯部给拦截,然后歼灭。
事实上号称契丹第二勇士的右贤王确实是一个棘手的家伙,项潭悠一行人在深入希拉穆仁草原时遭到了右贤王的拦截,此刻又迅速趁着大雾消失在了右贤王的面前。
右贤王也并不是很轻松,他第一次遇见追不上的对手。
在第二次袭击捏古斯部的时候,何越出现了。
起初项潭悠认为他们亦是捏古斯部的人,连着他们一块儿打,但待看清他们汉人士兵的装扮时,项潭悠下令收手。
何越等人亦同项潭悠一起进攻捏古斯部,在此拿下了右贤王的王旗。
大可汗终于重视了他们,命令附近各部派兵灭敌。
而此刻项潭悠与何越到达了贝尔湖附近。
这是一个安静祥和又隐秘的地方,适合扎营。
连续战斗的劳累充斥全身,神弩营的将士与何越手下的将士们都疲惫的休息了有段时间再从营帐内出来。
“所以,麾下是什么身份?为何会在这里。”神弩营长官霍冀骁代替项潭悠询问何越。
何越扯了扯唇角,出示了表明身份的汉军令箭,道:“西疆军顾帅麾下参将何越。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上级的命令。”
霍冀骁取过令箭,将其呈给了项潭悠。
项潭悠拉下头上的兜帽,拨了拨头发,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容。
她的清冷目光在何越的脸上停驻了一会儿,又迅速移开。
再看到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之时,何越的只觉得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颤动,接着脑海里就只有她那双潋滟的眸。
“看什么呢,傻了?”沈子彦用手肘撞了撞何越。
何越回过神来,见对面那个女孩站了起来,道:“顾将军的参将?”
何越颔首:“真想不到,这三千精骑的将领是个小姑娘。”
“将军看起来也很年轻,如此年轻的你,能率领一千人自西部来到希拉穆仁,也是奇迹。”项潭悠并没有因为他嘲弄的语气而生气。
何越没谦虚的说过奖,他只是道:“战场上本就是个奇迹多发的地方,公主也是一个奇迹。”
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他郑重地向项潭悠行礼:“末将何越,见过公主殿下。”
“顾将军是位名帅,他手下的参将也是军中的佼佼者。”项潭悠客套道,“平身吧。”
项潭悠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所以也没有问何越来到这里的原因。
她又转了回去,与解语一起准备着下一场战役的事宜,因为大可汗已经盯上他们了,他们也应该回去了。
当然,回东疆,要用打。
何越,应该说是顾少筠,与好友沈子彦坐在湖边,静静的观赏着周边的景色。
过了良久,顾少筠问沈子彦:“你在京中呆的时间多,知道四公主的具体事宜么?”
沈子彦挑眉:“你没事问她作甚?”
“好奇,这个理由够吗?”
“唔,她是世宗皇帝和懿文皇后的小女儿,睿王和晋王的胞妹。”
“……这个谁都知道。”顾少筠以一种‘你说的是废话’的眼神看着他。
“据我娘所说,四公主是在承德十一年找回来的,那时候她亲眼看着契丹人屠了青淼城,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晋王也是费了好大得劲把她给救回来。”沈子彦的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含糊不清道,“从小连爹娘的面都没见过的孩子,怪可怜的。”
“据说她现在是由安阳长公主抚养。本来在她出生之前世宗皇帝已经给她拟了封号,但因为十五年前的那次袭击,世宗和皇后双双去世,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四公主到现在连个像样儿的封号都没有,眼看都及笄了,就顶着个容易和当今圣上第四女永昌公主混淆的‘四’字。”沈子彦的母亲是太宗十一弟慎亲王的嫡出女儿,在贞观八年被封为淮安郡主,因是宗室女的缘故,自然知道许多关于皇室的事。
可以说,四公主项潭悠在皇室中就是小透明,她的九皇叔,也就是当今皇上似乎已经将她忘记,连个封号都没给她,俸禄都没得领,只能靠着亲哥晋王吃饭。圣上膝下所有的公主都给了封号,今年就连诚王家的庶女都封了康华郡主的封号,可四公主愣是啥都没有,和同为世宗女儿的胞姐长宁公主相比可谓是天壤之别的待遇。
长宁公主是世宗最疼爱的女儿,一出生就有了封号,以富足之地长宁郡为封地,食邑八百户,是长公主那个品级才有的。如今又被过继给了当今皇帝做女儿,过得是风风光光,和当今最疼爱的女儿永嘉公主的待遇不相上下。
顾少筠看了眼不远处的项潭悠。
被遗忘的少女挺直腰背,带着一股不认命的气度,眼神中尽是倔强。比起皇室其他娇生惯养的公主,她显得格外不同,她经历过风霜,经历过绝望,曾在生死一线的状态下做出过选择,这一切的一切,造就了她如今的才华与成就。
正因为如此,她的举止之间亦带了十足十的傲气,以至于显得她格外孤寂。
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本不应该在这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奔波的。
可是,她就是在这里。
这样的她,让顾少筠没由来的想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