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朝服精致华贵——裙摆处用金丝绣成百鸟朝凤的图案,末尾以银丝点缀凤尾,在日光之下,金碧辉煌。而袖口绣的则是绽放的帝女花,绝世无双,边缘以祥云勾勒,尽显天家气派。
大楚公主朝服主色以鹅黄、绛紫、绯红(1)三色为主,项潭悠这件朝服主色为鹅黄,分三层,每层又是不同的花纹,象征不同的寓意。再看腰带,首先系上的是绣凤纹的金丝软烟罗,再是一层绣福字纹的丝帛,最后才是玉制系带,中间还配有一颗大珍珠。
这衣服的分量看着就不轻,项潭悠不由退后几步,简直不敢想象穿着的感觉。穿上这衣服…项潭悠看了看长长的裙摆。
还能走吗?
不就是册封仪式,搞得那么艰难真的好吗?这衣服估摸着比她大婚时的喜服还难穿啊。再加上璎珞禁步之类的配饰……
项潭悠扶额,她经历了绝望。
“公主还要看看尚宫局新做的首饰吗?”内务府总管笑眯眯地问道。
“不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绝望。回味一下大婚之时那些首饰的重量便能想象那些新做的首饰有多重。
项勋身边的大太监傅德海便道:“既然公主不想看了,那奴才便同殿下说说另一件事儿。”
“殿下原来都是在东疆那边儿生活的,所以对公主应遵循的礼仪都不怎么熟悉。虽说公主下嫁之前学过些礼仪,但由于时间紧,公主只学了些大婚前紧要的东西。皇后娘娘关心殿下您,说册封之时不能让殿下您什么都不明白,所以啊,便特地让身边的教习女官陈嬷嬷来教导公主礼仪。殿下放心,永慧、永泰二位嫡出公主的礼仪便是陈嬷嬷教导的。这陈嬷嬷可是经验十足呢。”
这话说的真不客气,意思不就是说怕她不懂礼仪丢皇室的脸么。皇后还真是不依不饶,抓住个地儿就要坑她一把,哪怕只是羞辱她也好。
还皇后身边的教习女官,项潭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陈嬷嬷是派来刁难她的。
不过,谁刁难谁还不一定呢。
“既然如此,那公公就把陈嬷嬷叫进来吧。”项潭悠莞尔一笑。
一看陈嬷嬷那面象项潭悠就知道那是一个不好惹角色。
这陈嬷嬷应是常年板着一张脸的缘故,嘴角边有两道下撇的痕迹。原本陈嬷嬷的表情就已经很严肃了,可就在她一进来的那一瞬间,那张脸算是全部板起来了,活像棺材似的,要不是项潭悠在边疆混了多年,早已见怪不怪,说不定还真被那陈嬷嬷吓到。
陈嬷嬷对项潭悠行了跪拜礼,整个动作做下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简直标准的不能再标准。也是,毕竟她是来教长乐公主的,自己不行好礼,怎么能让这位给过皇后娘娘没脸公主服气。
“陈嬷嬷免礼。”项潭悠的嘴角抽搐一番,还真是认真。
“谢公主殿下。”陈嬷嬷起身。
“既然公主的朝服送到了,那也没我们什么事儿了,那,公主,奴才先告辞了。”傅德海尖细的声音配合涂着脂粉的脸,让项潭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不如原来那个内侍臣呢。项勋的心态真好,竞然能让这么一个大太监在他身边伺候那么多年。
“解语,去送送傅公公他们。”好歹傅德海是在项勋身边伺候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可巧傅德海和内务府总管刚走,顾少筠便从长广王处回来了。
陈嬷嬷见顾少筠推门进来,便转过身向他行礼:“见过世子。”
依旧是板着脸。
顾少筠见一个陌生人杵在自己屋里,对坐着的项潭悠露出疑惑的神情。
项潭悠对他摊手,颇有些无奈。
陈嬷嬷面无表情道:“公主好好准备,下午,臣(2)会来教导公主礼仪。”
项潭悠问顾少筠:“你今天不用上早朝吗?”陈嬷嬷一走,屋里的气氛顿时放松下来。
“今天休旬,不用上朝,也不用上京兆府。”顾少筠望了一眼项潭悠的朝服,“衣服不错,穿上去应该很艰难。”
项潭悠干笑一声。
“青蓝青宁,你们把这个收起来吧。”项潭悠指向那件朝服,吩咐道。
青蓝青宁应声,连衣服带架子的抬走了那件朝服。
顾少筠在项潭悠身边坐下,沉默了会,倏地道:“表情和晋王爷有得一拼。”
“哈。”项潭悠被他给逗笑了,“说得不错。不过二哥板着脸的模样可比她好看多了。”
顾少筠笑,“笑总比板着脸好看吧。”
“唔。”项潭悠仔细打量他的脸庞,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是更好看……世子真可谓绝代佳人也。”
顾少筠:“……”
这形容词……
*
项潭悠在某些方面还是比较精的。
陈嬷嬷首先说道:“身为公主,时刻要保持端庄得体的神情。”
这个可以。项潭悠露出浅浅的微笑,没有太深也没有太浅,掌握的恰到好处。陈嬷嬷见此,愣了一会儿,原本她还想借神情的端庄来同这位公主耗的,要知道,表情可是最难调整的。没想到,长乐公主轻轻松松的就做到了,还别说,这么一看,这位公主还真有那端庄的感觉。
陈嬷嬷不情不愿的点了头,再说了下一个:“身为公主,要端庄,不仅仅是在神情方面,每走一步,都要轻盈小心,力求做到步步生莲般曼妙。”
这是什么鬼?
“公主走几步我看看。”陈嬷嬷道,“等到系在公主脚腕上的银铃不响了,就证明公主的步子很标准。”
呵。你敢说永慧、永泰二位公主能做到如此地步吗?这该是要有多慢啊。项潭悠腹诽。她按着自己原来走的步子走了几个来回,看得陈嬷嬷直摇头:“若公主是男子,如此走倒是潇洒,但公主是女子,理应步态轻盈。”
“陈嬷嬷你说得对。”项潭悠先是赞同,随后话音一转,“但是我是军师,要随时跟上主帅的步伐,如果像嬷嬷说的这样,我早就被敌人戳死了。这步子还是略过吧,我相信,皇叔会理解的。”
“殿下,臣奉皇后娘娘懿旨,理应……”
“没事儿,皇婶母仪天下,善解人意,自然也会理解我的苦处不是?”项潭悠暗暗冷笑,想搬出皇后,那她正好也用皇后把她的话堵回去。(作者君:有没有觉得眼熟?没错,男主也用过这样的方法。还在迷糊的往回看。)
陈嬷嬷:“……那殿下我们就先跳过吧。”她总不能否认皇后娘娘吧。
“殿下的步子可以暂且不理,但有的时候,其他地方的功夫可要做足。”陈嬷嬷有点想磨牙,她就不信这个公主什么都能反驳,“走路之时,应身子前倾,手如抱鼓。”
这会儿项潭悠没说话,而是乖乖照做。
陈嬷嬷刚要松一口气,哪知项潭悠倏然放下手,道:“这该会有多累啊。嬷嬷,这样走背都驼起来了,哪里端庄了,还不如挺直腰背走好呢。”
陈嬷嬷顿时感觉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她咬牙道:“这是规矩,殿下。”
“规矩也是人定的。皇祖父(楚太宗)曾说过,规矩是用来打破的。正因为皇祖父打破先朝惯例,改革爵位制,方使地方诸侯势力削弱,加强了中央集权,避免了地方坐大,危机中央之害。挺直腰背走路更能显示天家威严,何不打破原来的规矩呢?”项潭悠一本正经,气得陈嬷嬷想跳脚。
真会强词夺理啊!竟还以太宗为例,使她无法反驳。
“那好,公主,我们跳过。”陈嬷嬷一字一顿,脸上的表情再也挂不住,“公主可知,女戒第五条是什么吗?”
“这个……”项潭悠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孙子兵法》之中兵势为第五篇。”
“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投卵者,虚实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
背完全篇后,项潭悠笑问:“怎么样?陈嬷嬷,我背得可对?”
陈嬷嬷:“……”她又没看过她怎么知道!
“不错。一字不漏。”顾少筠倏然出现在回廊上,他斜倚着廊柱,道:“你们继续,我就在这看一会。”
“公主读过些什么书?”陈嬷嬷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的问道。
“《孙子兵法》,《公输》,《通史》,《春秋》……”项潭悠读过的这些书大多属于兵、墨、儒三家,另外还带有一些史书,总之,没有一本是跟《女戒》扯得上关系的。
陈嬷嬷惊道:“这些书……殿下,女子无才便是德。您怎可……”
项潭悠:“嬷嬷说笑了。你不是说公主与其他女子是不同的么。不然怎么公主与皇子一同在国子监受教呢?”
“但是,公主身为女子,理应熟读《女戒》,《女训》和《烈女传》。关于公主所说的那些书,公主还是不要多加涉猎为好。”被项潭悠这么一噎,陈嬷嬷差点没吐血。
一直沉默的顾少筠倏地一笑:“若这话不是对公主所说,我倒不觉稀奇。公主身为晋王麾下军师,若不懂兵法,不知前史,如何指挥三军?”
“总不可能用《女戒》去指挥三军吧。”项潭悠接话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倒是十分有夫妻相。
陈嬷嬷气得肝疼,但眼前这俩位主儿身份尊贵,她不能同他们呛声。故陈嬷嬷只好道:“天色不早了,就到这里吧,晚上臣会将《女戒》带来予公主。公主总归是要读的。臣也会在公主读完一篇之后考考公主。”虽说她不想再呆在这受气了,但皇后给的任务必须完成,刁难长乐公主是必须的。
晚上还有?!还真是坚持不懈。
项潭悠因此而闷闷不乐了许久。
*
用罢晚膳之后,项潭悠一直在屋里来回踱步。
顾少筠:“不高兴?”
项旖曼颔首:“当然。我不想在晚上也陪着那个陈嬷嬷。”
“这个简单。”顾少筠扬眉,“潭悠想去逛夜市么?”
“夜市?想是想,但陈嬷嬷杵在磬竹苑,我怎么出去。”项潭悠巴不得马上离开。且她也好奇夜晚的盛京是什么模样。刚回京之时她因水土不服病了好久,病愈之后便开始准备大婚事宜。出嫁之前她顶多在白天的时候逛过几回朱雀大街,又因着头发颜色特征太明显,很容易被人注意然后被认出来,带着幂篱吧,又不好看东西,故而盛京那些地方她都没有看得太仔细。嫁给顾少筠后她晚上都是没出门的。说实话,她想逛夜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并且在夜晚别人也很难看出她头发颜色的不同,应该不会怎么注意。
顾少筠上前拉住项潭悠的手:“跟我来,我有办法带你出去。”